《假死后,督军为我买下半座城》 第2章 假死后,督军为我买下半座城 在线阅读
保险柜旋钮转动的咔嗒声里,我瞥见厚厚一叠地契压着一张鎏金婚书。
他抓着我的手腕按在冰凉的枪套上:「青龙帮的地盘、汇丰银行的股份、法租界三栋洋房,这些够不够换你信我?」
月光淌过婚书上的并蒂莲纹,我忽然弯腰干呕。
他慌神去按电铃唤人,我趁机吞下了藏在舌底的堕胎药。
剧痛席卷五脏六腑时,我竟有些快意。
霍柏霖赤红着眼撬开我牙关灌解药,玻璃杯磕碎在瓷砖上:「叶曼卿,孩子要是没了,我这辈子不会放过你!」
保姆们端着铜盆进进出出,血腥气混着中药味在幔帐间弥漫。
他跪在床沿替我擦汗,手上的枪茧磨得我眼皮生疼:「那年锦书咽气前攥着染血的课本,说想来生做太平犬……曼卿,这孩子是老天给我们的补偿。」
我望着帐顶鸳鸯戏水的绣纹,恍惚想起那个总来百乐门听《夜来香》的教书先生。
他上月被流弹击中时,怀里还揣着给我写的诗,如今连骨灰都被撒进了黄浦江。
天亮了,胎也总算保住了。
霍柏霖和衣蜷在我身侧,手心仍贴着我的小腹。
我摸到他枕下的枪,忽然听见他的梦呓:「曼卿别怕,机枪架在霞飞路口了……」
泪水洇湿了苏绣枕套,我轻轻地掰开他的手指。
梳妆镜里映出床头柜上的报纸残片,林月娇的婚讯标题旁,竟有行小字:霍林联姻,共筑沪上军火新秩序。
我自嘲地笑了笑,偷偷地摸进书房。
保险柜第三层锁着青龙帮的账本,最后一页贴着林会长与日本商会的密约照片,签署日期正是霍柏霖剿匪那晚。
瓷瓶砸地的脆响惊动了卫兵,我攥着账本缩进窗帘后。
霍柏霖的佩刀挑开绒布时,我正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原来督军剿匪是假,吞黑货是真?」
他扔掉刀鞘步步逼近,「林家借军火交易私运鸦片,我不过是将计就计。」
「那孩子呢?」
我扣动扳机的手不住发抖,「也是计谋中的棋子?」
他突然握住枪管抵住心口,鲜血顺着指缝滴在地契上:「叶曼卿,你听好了!我霍柏霖这辈子只赌过两次命。」
「第一次为锦书,没赌赢。」
他染血的手抚上我的小腹,「第二次为你,必须赢。」
4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被孕吐折腾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
「太太,药煎好了。」
保姆捧着青花瓷碗的手在抖。
我盯着汤药里浮沉的当归须,忽然听见后院传来玻璃的碎裂声。
浓烟顺着门缝钻进来,火舌眨眼间舔上了帷幔。
林月娇癫狂的笑声混在噼啪声里:「烧吧!把这对狗男女的孽种烧成灰!」
我护住小腹踉跄着往侧门冲。
雕花门栓却早已被铁链锁死,房梁轰然塌落。
「曼卿!」
霍柏霖踹开残窗跃进来,军装下摆还燃着火苗。
他扯下神龛的黄幔裹住我,滚烫的手心贴上我的后颈:「抱紧我的脖子!」
横梁带着火星砸下时,他转身用脊背硬生生扛住。
我听见皮肉焦糊的声响,哭喊着捶他胸口:「你疯了!外面全是林家的人!」
「老子娶你那天就疯了!」
他徒手掰开烧红的铁锁,手心血肉模糊。
浓烟中林月娇举着汽油桶尖叫:「柏霖哥!这贱人不配怀你的孩子!」
霍柏霖突然夺过亲兵的配枪。
子弹穿透汽油桶的刹那,火龙咆哮着吞没了林月娇的裙摆。
我被呛得几乎昏厥,恍惚看见他跪在焦土上替我挡着火苗。
祠堂的鎏金匾额砸下来时,他竟用胳膊肘生生顶住,鲜血顺着烧焦的军装滴在我的眉心:「叶曼卿,你听好了!我霍柏霖这辈子只娶过你,黄泉路上也只要你!」
巡捕房的水龙车姗姗来迟。
林会长举着文明棍冲进废墟,看到女儿焦黑的尸体时突然瘫坐在地。
霍柏霖捡起半截断刀掷了过去,刀尖钉在了他两腿间:「回去告诉日本商会,青龙帮的码头我炸了,林小姐的骨灰,我赏给黄浦江的鱼加餐。」
当夜霍公馆灯火通明,医生剜腐肉时霍柏霖哼都不哼。
我盯着他后背纵横交错的烧伤,突然被拽进怀里。
他咬着我指尖闷笑:「太太再这么瞧,我可要犯戒了。」
我挣开他往门外逃:「督军还是留着气力迎娶下任霍太太吧。」
铜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赤脚追到露台,从背后环住我微微隆起的腰腹:「吃醋了?」
「林家登的假婚讯,是为逼我让出码头。」
月光淌过他手心的绷带,我摸到他军装内袋里的硬物。
是一张泛黄的船票,日期在三日后。
「去香港的邮轮。」
他下颌抵着我发顶,「等收拾完残局,我带你看太平山的烟花。」
我攥着船票浑身发冷:「什么残局要拿命去赌?」
他忽然沉默。
这时,保姆送来了汤药。
他舀着瓷勺轻轻吹气:「曼卿,你信不信有人能用十船军火,换百万百姓不用啃观音土?」
药碗摔碎在波斯地毯上,我揪住他的衣领发抖:「所以你跟日本人做交易?」
「是假意周旋!」
「这批军火会绕道进山海关,你当张少帅的东北军为何突然有德国火炮?」
我望着他肩上溃烂的伤口,忽然想起那个总给我塞桂花糕的卖花婆婆。
上个月她的尸体从苏州河浮起来,手里还攥着被踩碎的茉莉花。
吃完饭后,霍柏霖带我去了灵堂。
刚进灵堂没多久,林会长便闯了进来。
他举着南部十四式手枪对准我的小腹,疯癫大笑:「霍柏霖!要么签转让书,要么看你儿子变成血窟窿!」
子弹上膛的瞬间,霍柏霖突然抓起供桌上的白烛砸了过去。
枪声与烛火同时炸响,林会长的西装瞬间燃成了火球。
我被霍柏霖扑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具焦尸栽进棺材。
那具棺材正是他给林月娇准备的楠木棺。
「别看。」
霍柏霖捂住我的眼睛,血腥味混着檀香直往我的鼻子里钻。
「青龙帮的鸦片仓库今早炸了,十船军火此刻应该过了吴淞口。」
胎动突然传来,像小鱼轻啄手心。
霍柏霖跪着把耳朵贴在我腹间,枪林弹雨里都不曾弯过的脊梁,此刻折成温柔的弧度:「这小子踹人劲儿真大,定是个将军坯子。」
我望着灵堂飘摇的白绫,忽然泪如雨下。
他慌乱地用绷带替我拭泪,我却哭得更凶:「霍柏霖,你若敢死……」
「不敢。」
他衔住我的哽咽,咸涩的泪混进唇齿间,「阎王殿前我要说,霍某家有胭脂虎,片刻离不得。」
更鼓敲响三遍时,我们相拥在灵堂的蒲团上。
他握着我的手描摹婚书上的烫金小楷,最后一笔落在「同棺共椁」时,远处突然传来汽笛的长鸣。
是香港邮轮进港的讯号。
5
邮轮汽笛第三次鸣响时,我攥紧了霍柏霖塞给我的船票。
上面的墨迹被冷汗浸得模糊,香港两个字晕成了两团黑云。
他正站在码头指挥亲兵搬运木箱。
「太太,该登船了。」副官捧着貂绒斗篷欲言又止。
我摸着微隆的小腹退后半步:「督军不走,我便不走。」
起风了。
霍柏霖转身将我拽进船舱,「十天后在太平山脚等我,给孩子取名要带水字旁,霍家的男人火气太旺。」
货轮拉响汽笛的瞬间,他突然扣住我的后颈深吻。
深夜的甲板结满了霜花,我数着怀表的指针等天明。
货舱突然传来骚动,日本浪人的叫骂混着枪声刺破寂静。
副官撞开舱门时满手是血:「太太快跳救生艇!船上有青龙帮余孽!」
冰凉的海水灌进鼻腔时,我听见了货轮爆炸的轰鸣。
火光染红了半边天,燃烧的油污裹着碎木漂满了江面。
我死死护住小腹蜷在救生筏里,直到被浪推到了芦苇荡。
三个月后。
苏州观前街的戏楼挂出「叶记戏楼」的牌匾。
我摸着八个月的身孕在教唱戏,忽然听见街角黄包车夫的暗号……三长两短。
当夜暴雨倾盆,我撑着油纸伞来到虎丘塔下。
戴毡帽的男人递来染血的怀表,表盖弹开露出半张烧焦的照片:「霍督军坠江前托我给太太捎句话。」
我盯着照片里熟悉的侧脸浑身发冷。
那是我们初见时百乐门的舞台,他的军装口袋里竟露出半截翡翠簪头,那支簪子正是被我摔碎的那支。
「督军说……说对不住您。」
车夫抹着雨水哽咽,「那船军火早被日本人调包,码头炸得只剩碎砖……」
胎动突然剧烈,我扶着石碑缓缓跪坐。
血水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蜿蜒,远处传来产婆的惊呼:「叶小姐要生了!」
天亮的时候,婴儿的啼哭声惊飞了檐角的白鸽。
产婆抱着襁褓中的女儿直念阿弥陀佛:「小囡命大,生在血光里竟不哭不闹。」
我给女儿取名清沅,还托人从上海买来了假户籍。
每当她问起父亲,我便指着泛黄的婚书说:「你爹是船夫,翻船喂了江龙王。」
三年后的清明,梨园戏台正在唱《白蛇传》。
清沅趴在我的膝头啃桂花糕,忽然指着二楼包厢奶声问:「娘,那个叔叔为什么总盯着我们?」
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我抬头正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
霍柏霖斜倚雕花栏杆,军装外披着玄狐大氅,指间雪的茄明灭如鬼火。
他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黄包车夫。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车夫正是当年帮我伪造坠江证据的那个。
戏台忽地熄了灯。
我被拽进后台时,胭脂盒打翻了一地。
霍柏霖的佩刀抵住我的咽喉,血腥气喷在耳后:「叶老板这出《贵妃醉酒》,倒比当年更勾人。」
他轻笑一声,刀尖挑开我的素白旗袍,「只是不知这孝服底下,藏着多少谎?」
清沅的哭声从幕布后传来,我疯了一般挣扎:「别碰我女儿!」
他猛然僵住,刀鞘哐当落地。
班主抱着清沅缩在戏箱后,小姑娘举着拨浪鼓脆生生喊:「坏蛋!放开我娘!」
霍柏霖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突然掐住班主脖子按在墙上,枪口顶住太阳穴:「偷藏我妻儿三年,活腻了?」
「是……是叶小姐给钱让我说谎!」
班主尿湿了戏服,「坠江是假死,孩子真是您的……」
闻言,霍柏霖的枪管转向自己的眉心。
他赤红着眼逼近我,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叶曼卿,你教她喊别人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江底捞尸捞到呕血?」
清沅突然扑过来咬他的手腕,「不叶凶我娘!」
他浑身一震,颤抖着蹲下身,伸手抚过女儿肉乎乎的小脸,突然笑出泪来:「像我,连发狠的模样都像。」
更夫敲响三更时,他将我和清沅困在军车后座。
车窗映出苏州河粼粼的波光,我摸着暗格里的匕首冷笑:「督军这次要打断左腿还是右腿?」
他猛然刹车。
后视镜里闪过成片的火把,日本宪兵队的摩托艇正在河道穿梭。
「青龙帮的鸦片仓库根本没炸干净。」
「林会长临死前把最后三船烟土卖给了日本人,他们现在要拿你抵债。」
清沅在我怀里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车窗外闪过多少黑影。
霍柏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前面过桥时抱紧孩子,听见爆炸就跳车。」
我攥着他染血的袖口发抖:「你又想丢下我们?」
他咬破手指在我手心画了道符,竟是小时候娘教过的辟邪纹样:「当年你爹教我识字时说过,霍家男人可以死,不能降。」
轮胎摩擦桥面的尖啸声中,他转身吻住我。
血腥味混着咸涩的泪,远处货轮突然爆出冲天火光。
「带清沅去霞飞路 18 号。」
他将我们推下车,军装消失在了烈焰里,「地窖第三块砖下,有我给闺女存的嫁妆。」
枪声盖过雨声时,我抱着清沅滚进了芦苇丛。
6
霞飞路 18 号的铁门锈迹斑斑,我攥着清沅的小手按上门铃时,黄铜把手突然被子弹打穿。
霍柏霖的副官从阴影里闪出,满脸血污:「太太快走!日本宪兵队跟来了!」
阁楼木地板吱呀作响,我将清沅塞进了檀木衣柜。
她攥着我的珍珠耳坠不肯松手:「娘别出去,外头有吃小孩的妖怪……」
枪声在巷口炸响时,我被拽进了滚烫的怀抱。
霍柏霖的军装浸透了鲜血。
「地窖入口在神龛后面,带着孩子躲好。」
「你呢?」
我摸到他腰间空了的枪套。
他咬开手雷保险栓,笑得像个亡命赌徒:「去给闺女挣条生路。」木楼梯被踹断的瞬间,他转身跃进了火光。
清沅的哭声被爆炸声淹没,我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三日后,我在法租界的诊所醒来。
护士指着报纸头条唏嘘:「霍督军真是条汉子,单枪匹马炸了日本人的烟土船……」
配图是江面漂浮的军装残片,染血的怀表链缠着半截翡翠簪。
清沅趴在我膝头画小乌龟,突然指着窗外奶声喊:「爹爹!」
霍柏霖拄着拐杖撞开了病房门,左腿的绷带还渗着黄脓。
当夜他将我们带回了霍公馆。
女儿睡着后,我被他拖进了密室。
满墙照片飘落如雪,全是梨园戏台的剪影。
我教清沅走台步,我给戏服绣牡丹,我蹲在檐下熬药……
「霍柏霖,你派人跟踪我?」我愤怒地望着他。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是守着你们。清沅周岁那日发高烧,是不是有个游医半夜叩门?去年腊月戏班走水,是不是有人翻墙泼水?」
我忽然想起梨园总出现的黑衣车夫,想起莫名多出来的米面,想起总在危险时刻响起的警哨……
这时,副官突然撞门而入:「督军,日本领事馆送来最后通牒!」
霍柏霖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张船票。
「带沅沅去香港,今晚有船。」
他系着军装纽扣轻笑,「闺女大名还是叫清沅,小名……叫念念吧。」
我攥着船票浑身发冷:「你又要丢下我们?」
他猛然将我按在沙盘上,南京城的模型硌得我脊背生疼。
「叶曼卿,老子这辈子最后悔两件事!一是没在百乐门直接抢人,二是没在你假死那夜炸平黄浦江!」
傍晚,我抱着清沅登上了甲板。
汽笛长鸣的刹那,码头突然爆出冲天火光。
霍柏霖的怀表在我的手心滴答作响,表盖内侧刻着新添的小字: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卿怀。」
7
一年后。
我在卧房的梳妆镜前描眉。
霍柏霖从背后环住我,「你不知道这一年我有多想你……」
清沅抱着洋娃娃冲进来,「爹,你怎么刚回来就偷亲娘呢?你都不抱我!」
她踮脚将梅花插在我的耳后,忽然指着窗外惊呼,「有黑蝴蝶!」
霍柏霖的佩刀应声出鞘。
玻璃窗炸裂的刹那,子弹擦过他的肩章,将梳妆镜击得粉碎。
我护住清沅滚到床底,瞥见狙击镜反光闪过对面钟楼。
「带清沅去密室!」
他将我们推进衣帽间,转身撞开房门,「老子刚回来就敢来惹事?」
枪声在回廊炸响,我攥着清沅发抖的手爬过暗道。
玫瑰窗轰然倒塌时,霍柏霖踉跄着撞上了管风琴,指尖在琴键拖出刺耳的长音。
「柏霖!」我扑过去按住了他胸口的血洞。
他扯下布条扎紧伤处,竟还有力气调笑:「曼卿…咳咳…你今日好美……」
琴键上的血手印突然抓住我的腕子,「带清沅……走……」
刺客的皮靴声逼近时,我摸到了他后腰的手枪。
霍柏霖瞳孔骤缩:「叶曼卿!你他妈不会用枪……」
扳机扣动的后坐力震麻了虎口,硝烟中传来人体倒地的闷响。
清沅突然挣脱我的手,举着银质烛台冲向黑影:「坏蛋!不许碰我爹爹!」
「清沅回来!」
我嘶吼着扑过去,子弹擦过耳际。
霍柏霖暴喝一声掷出管风琴踏板,刺客颈椎折断的脆响混着琴弦崩断声,在穹顶久久回荡。
急救室的酒精灯摇曳,我盯着他惨白的唇发抖。
护士递来病危通知书。
我咽下了喉间的哽咽:「霍柏霖,你敢死,我立刻殉情陪你!」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我抓起手术刀抵住咽喉:「黄泉路上你休想清净!」
「叶…曼卿……」
他睫毛颤动,染血的手指勾住我的手,「遗书……在怀表里……」
太平山顶的焰火照亮停尸房的白布时,我抖开染血的怀表。
镀金表盖内侧嵌着清沅的乳牙,展开的纸条却让我泣不成声。
「若遇不测,所有产业归叶曼卿母女。霍清沅十八岁前不得婚配,防遇人不淑。另:每年清明,在我坟头放支胭脂色口红,黄泉路上好相认。」
我的泪水洇透了泛黄信纸时,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轻笑。
「哭早了,阎王说我杀孽太重,油锅炸不透。」
霍柏霖倚着门框,绷带缠满了胸膛。
他伸手摘去我发间的雏菊,「这枪挨得值,总算能看你为我伤心。」
清沅抱着药箱撞进来,棉签戳在他的伤口上:「爹爹装睡羞羞!」
七日后,是我们举行婚礼的日子。
只不过红毯从教堂搬到了医院的长廊。
霍柏霖挂着点滴坐在轮椅上,「当年在百乐门,我对自己说,早晚要让这姑娘为我哭红眼。」
神父念誓词时,窗外又闪过一道黑影。
他单手将我护在身后,另一只手从轮椅夹层抽出霰弹枪:「继续念,正好需要点伴奏。」
玻璃爆破声中,我们深情拥吻。
清沅蹲在长椅后串弹壳玩,枪林弹雨里竟哼起了童谣。
礼成时满室狼藉,他拔掉针头将我扛上肩头:「洞房花烛夜,太太想先验枪还是验伤?」
夜里,我抚着他心口狰狞的疤:「霍柏霖,下辈子别打仗了。」
他淡淡一笑,吻了下我的唇:「那当个船夫,载你看遍四海烟火。」
8
太平山的白梅绽放时,清沅已能踮脚够到婚书的匣子了。
霍柏霖的枪伤落下了阴雨天酸痛的病根,却仍执意每日背我摘星看海。
「爹爹耍赖!」
清沅骑在他的肩头揪军装领章,「说好教我打枪的!」
霍柏霖单手托着孩子,另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急什么,等你娘肚子里的小崽子出来,爹带你们去靶场放鞭炮。」
我抚着微隆的小腹嗔他:「胎教净教些打打杀杀。」
话音未落,副官踉跄着冲进了庭院。
沾血的密报从指间滑落,我瞥见「日本特使」「鸿门宴」几个字,手心瞬间沁出冷汗。
霍柏霖面不改色地烧了信笺,转身将清沅塞进我怀里:「带孩子们去浅水湾别墅,我处理完军务就来。」
「又是军务?」
我拽住他猩红的绶带,「上个月你说军务,结果在码头挨了三枪!」
他忽然俯身含住我颤抖的指尖,「这回真是小事。」
深夜的汽笛声格外刺耳,我搂着清沅在露台看渔火。
怀表时针指向三时,对岸突然腾起冲天火光,爆炸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娘快看!爹爹在放烟花!」清沅指着维港欢呼。
我攥紧了窗纱,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烟花!是日本军舰在炮轰九龙仓!
电话铃催命般响起,接线员带着哭腔:「霍督军中伏被困油麻地,太太快……滋滋……」
清沅的拨浪鼓摔在了地上,我抓起霍柏霖藏在衣柜下的手枪。
子弹上膛的瞬间,胎动突然剧烈,仿佛腹中孩儿在哀求。
「清沅乖,帮娘扣腰带。」
我抖着手系紧防弹衣,「咱们去接爹爹回家。」
黄包车夫是青龙帮旧部,抄近路钻入炮火连天的巷子。
流弹擦过后视镜,清沅蜷在我怀里哼着霍柏霖教的军歌,调子颤得像风中的蛛丝。
油库废墟中,霍柏霖的身上浸满了血与油污。
他倚着残墙组装迫击炮,见我们现身竟暴喝:「叶曼卿,你疯了!」
「比不上你疯。」
我甩出钢索缠住他腰身,「连诈死诱敌的戏码都敢演!」
日军装甲车碾碎砖墙的刹那,他将我们扑进了下水道。
清沅的洋娃娃卡在井盖缝隙,他竟冒死探出半身去捞。
弹片刮过额角时,我尝到满嘴铁锈味:「你不要命了!」
「闺女哭起来比日军炮火还可怕。」
他笑着将娃娃塞进清沅的衣襟,引线咬在齿间,「抱紧孩子,我炸条生路。」
地动山摇的爆炸声里,他背着我、抱着清沅在火海狂奔。
防弹衣被弹片撕开,我小腹阵阵绞痛:「柏霖…孩子要出来了…」
日军探照灯扫过垃圾场时,霍柏霖的手雷扔出了一条漂亮的弧线。
他踹开废弃教堂的门,圣坛秒变产房:「暂且将就些,我当年在战壕接过生。」
清沅举着蜡烛发抖,他单手持枪警戒,另一只手替我擦汗:「当年你生清沅我没赶上,这回……」
剧痛撕碎了话语,我咬住他递来的皮带。
枪声与啼哭同时炸响,霍柏霖的泪砸在我的眉心:「小子嗓门真亮,就叫……叫念安吧。」
日军撞门瞬间,他用襁褓裹住念安塞进了告解室:「清沅护着弟弟,爹娘打坏人。」
清沅攥着枪缩进神龛,竟学她爹拉栓上膛。
霍柏霖边换弹夹边笑:「像我,连送死的莽劲都像。」
激战至天亮,援军终于冲破了封锁。
七日后,浅水湾的浪花卷走了硝烟。
霍柏霖左手缠着绷带推婴儿车,右肩坐着清沅。
「爹爹快看!弟弟吐泡泡啦!」
他俯身吻我,「等念安周岁,咱们去瑞士看雪。」
我望着他后颈新增的弹孔,忽然笑出泪来。
9
阿尔卑斯的雪落满了屋檐。
清沅趴在羊毛毯上教弟弟拆枪,俄式步枪拆成的零件散落一旁。
「爹爹耍赖!」
清沅突然跳起来抗议,「说好教我打枪,怎么还是让我拆零件?」
霍柏霖笑了笑,抚上我微凸的小腹:「急什么,等你娘肚子里的小丫头出来,爹带你们去实战。」
我拾起毛衣针戳他腰眼:「胎教再教这些,闺女出来先崩了你。」
清沅生日那天,霍柏霖举起了猎枪:「闺女,看好了!打猎要瞄左前蹄三寸。」
麋鹿惊窜时,念安突然咯咯地笑出了声。
清沅趁机夺过猎枪,子弹擦着霍柏霖的军靴钉入树桩:「爹爹说过,霍家枪法传女不传男!」
夕阳西下,我们围坐篝火分食鹿肉。
霍柏霖突然攥紧我的手:「你可知,当年在百乐门……」
「说过八百遍了。」
我咬住他递来的鹿腿,「你说早晚要让我为你哭红眼。」
他大笑起来:「现在改主意了……要你为我笑一辈子。」
极光漫过了雪松林。
清沅带着弟妹堆起了滑稽的雪人。
霍柏霖将炸药塞进了雪人的肚腹,引爆器塞进我的手心:「按下去,给崽子们看最亮的星星。」
火光窜上星空的刹那,我望见他眼底映着二十岁的自己。
那个在百乐门旋着胭脂红裙,被一枪打碎命运桎梏的叶曼卿。
这个满身残伤的男人,终究把最完整的余生,刻成了我手心的年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