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滩都传,霍督军买下百乐门头牌那夜,用的是五根金条和一纸卖身契。
可无人知晓,他将卖身契烧成灰烬那晚,醉醺醺地咬着我的旗袍盘扣呢喃:「曼卿,老子拿半座城换你心甘情愿。」
后来我假死跳江,他疯魔般捞了三天尸首,却在重逢时把枪抵在我的孕肚上冷笑。
「叶老板好手段,偷了我的种还敢教我儿子喊别人爹?」
直到炸弹掀翻了日本领事馆,他浑身是血把我护在身下。
我才看清那染血的怀表里,嵌着我摔碎的翡翠簪。
上面刻着:「吾妻曼卿,百年同穴。」
1
百乐门的水晶吊灯晃得人头晕。
我踩着细高跟旋身,胭脂红的裙摆扫过舞台的边缘。
台下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举着香槟杯,目光黏在我赤裸的脚踝上。
琴师的指尖一颤,《玫瑰探戈》的尾音还未落,前排就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叶小姐,山田大佐请您喝杯酒。」
翻译官皮笑肉不笑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捏紧羽毛扇后退了半步,后腰却撞上了冰凉的酒柜。
日本军官山田醉醺醺地扯住我的手腕,油腻的指尖刮过我的锁骨:「你的皮肤又滑又嫩,像樱花豆腐。」
话音刚落,他的军刀哐当砸在了桌上,满场宾客霎时噤若寒蝉。
旗袍盘扣崩开的瞬间,我摸到了酒瓶。
「砰!」
子弹擦着山田的耳际射穿了水晶吊灯,吊灯的碎片像雨点般砸落了下来。
我被人猛地拽进怀里,雪松混着火药的气息灌入鼻腔。
抬头时对上了一双鹰隼般的眼。
他身着墨色军装,金质的肩章压着猩红的绶带,枪口上的硝烟还未散。
「我霍某的人,你也配碰?」
霍柏霖的拇指摩挲我腕间的红痕,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
山田的武士刀哐当落地,翻译官抖如筛糠:「误会!都是误……」
「滚。」
霍柏霖的怒吼声吓得山田和翻译官连连后退。
舞厅死寂得能听见到怀表的滴答声。
他捏住我的下巴,嘴角带着一丝玩味:「五根金条,跟我走。」
「督军是要买鹦鹉还是买夜莺?」
我挣开他的手,弯腰捡起断成两截的翡翠簪子。
他忽然低笑,军靴碾碎了地上的玻璃渣:「我只买会挠人的猫。」
话音未落,我已被拦腰扛上了肩头。
副官小跑着推开黄铜转门,夜风裹着黄浦江的腥气扑在了脸上。
黑色轿车碾过外滩的一片霓虹,霍柏霖将我按在后座,手心烫得惊人:「叶曼卿,二十二岁,苏州人,父母死于三年前的闸北轰炸。」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露出了虎口处狰狞的刀疤,「现在住霞飞路亭子间,每晚啃冷馒头配腌萝卜,我查得可对?」
车轮轧过石子路的颠簸中,我死死地抠住真皮座椅。
霍公馆的铁门在月色下泛着寒光,他将我扔进了二楼卧房。
天鹅绒的窗帘后面藏着铜制保险柜,墙上还挂着东洋刀与德式步枪。
霍柏霖解开风纪扣,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契约三年,每日陪我吃饭、读报、睡觉。」
「督军是要找秘书还是找姨太太?」
我盯着梳妆镜里凌乱的鬓发苦笑。
他突然掐住我的腰按在雕花床柱上,鼻尖几乎蹭到我的睫毛:「是找个能给我生儿子的。」
皮带扣落地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夜枭,我攥着鸳鸯锦被发抖时,他忽然停住了动作。
「怕疼?」
我别过头看地毯上的月光:「怕脏。」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扯开衬衣。
古铜色的胸膛上横贯着弹孔与刀伤,最靠近心口的位置纹着墨色的山茶花。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处,哑着嗓子呢喃:「这里干净得很,只装过子弹,没装过女人。」
折腾了一夜到天亮,我才数清了天花板上有七十二朵玫瑰浮雕。
霍柏霖披着睡袍站在露台抽烟,烟雾模糊了他凌厉的下颌线。
副官在门外压低声音汇报:「林会长的车到门口了,说是给督军送新茶……」
「扔出去。」
他碾灭烟头,转身将我裹进貂绒大衣里,「今日闭门谢客,我要教太太练字。」
佣人端来了一碗红枣燕窝羹,甜腻的热气熏红了我的眼。
我舀着瓷勺轻笑:「督军这戏做得真足。」
他夺过汤匙,含了半口突然俯身渡进我嘴里。
「是不是戏,你且慢慢看。」
2
霍公馆的西洋座钟敲响第七下时,林月娇踩着漆皮高跟鞋闯了进来。
「柏霖哥,你挑女人的眼光真是越发别致了。」
她捏着蕾丝手套轻拍手心,孔雀蓝洋装扫过红木椅,惊得茶盏叮当作响。
我正伏在案前临摹《兰亭序》,狼毫笔尖重重地戳透了宣纸,墨团在「永和九年」上洇出了一个黑洞。
霍柏霖从军务电报里抬头,钢笔尖在「剿匪」二字上顿了顿:「林小姐擅闯私宅的毛病,倒比令尊走私烟土还难治。」
林月娇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听说叶小姐是百乐门的头牌?我父亲常说,欢场女子最会调教……」
话音未落,青瓷盖碗突然在她的脚边炸开,滚烫的碧螺春溅上她的丝袜。
「道歉。」
霍柏霖解开袖扣,腕表折射的冷光晃过了她惨白的脸,「或者我请林会长来教女儿规矩。」
林月娇踉跄着后退,慌得水晶耳坠子勾散了鬓发。
我盯着地毯上蜿蜒的茶渍,突然被霍柏霖拽进怀里。
他指尖捻着我旗袍上的茉莉盘扣,语气竟带几分顽劣:「我太太胆小,受不得疯狗乱吠。」
佣人们鱼贯而入收拾残局时,林月娇的呜咽还卡在喉间。
霍柏霖却已执起我的手,蘸着朱砂在军令状上画押:「明日商会的晚宴,你穿那件月白织锦缎去。」
我抽回发颤的手,「督军是要我当活靶子?」
他忽然咬住我的食指,将腥甜卷进口中:「是要全上海都知道,霍公馆的女主人姓叶。」
雕花玻璃窗透进的阳光里,他的睫毛在鼻梁投下阴翳,竟显出几分虔诚。
那夜,他破天荒没碰我,反倒搬来整套《石头记》。
我蜷在贵妃榻上装睡,听见他低声念「纵然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温热的手心隔着锦被覆在我的小腹上。
三更天时枪声骤响。
我赤脚扑到窗前,见后院竹林里晃着十几盏马灯。
霍柏霖的军装外套随意搭在石凳上,正握着手枪教亲兵拆枪栓。
月光淌过他绷紧的脊背,子弹壳叮叮当当落进铜盆。
「睡不着?」
他头也不回地抛来话头,手中的零件眨眼间拼成完整的枪。
我盯着他后颈的旧疤:「督军夜里枕着枪睡,不怕走火?」
他突然旋身将我抵在廊柱上,枪管贴着我的腰线游走:「这把枪认主。」
滚烫的呼吸钻进我的颈侧,他咬着字轻笑,「就像你,迟早要认我这男人。」
晨雾未散,裁缝已捧着织锦缎候在门外。
霍柏霖亲自替我描眉,螺子黛却被他画成歪斜的远山。
我对着菱花镜叹气,他忽然将翡翠镯子套进我手腕:「笑什么?当年我娘出嫁时,我爹连口脂都抹不匀。」
宴席设在华懋饭店。
我挽着霍柏霖穿过人群时,听见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破鞋披层锦缎就当自己是凤凰了?」
「瞧着吧,林小姐早晚撕了她……」
霍柏霖忽然驻足,鹰目扫过窃语的贵妇。
满场衣香鬓影霎时凝成了冰雕,他伸出手指叩了叩侍应生的银托盘:「方才嚼舌根的,记下名字交给警备厅。」
转头替我拢好貂绒披肩时,他又换了副温柔腔调:「旗袍开衩太高,会冷吗?」
这时,林月娇举着红酒杯撞了过来。
酒红色液体泼上织锦缎的瞬间,霍柏霖的巴掌已甩在了她的脸上。
我攥着浸透的衣摆发抖,听见他冷硬的声音:「看来林家需要换个懂事的女儿。」
满场哗然中,他当众打横抱起我。
我挣扎着要下地,却被更用力地按在胸口:「别动,你鞋跟断了。」
汽车驶离饭店时,我透过车窗看见林月娇瘫坐在罗马柱旁。
霍柏霖突然扳过我的下巴,指腹重重地擦过我涂着口脂的唇:「现在懂了?我霍柏霖要宠的人,没人敢惹。」
公馆的浴缸里浮着玫瑰瓣,他执意要替我洗去酒渍。
我缩在角落盯着水面倒影,忽然被他握住脚踝。
金质怀表顺着小腿滑落,表盖弹开露出了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穿学生装的少女在梨花树下浅笑,眉眼竟与我八分相似。
「她叫锦书,死在闸北轰炸那天。」
水汽朦胧了他的轮廓,「这些年我总梦见她喊冷,直到那晚在百乐门……」
我猛地呛了水,被他捞起时咳得满眼是泪。
他裹着浴巾将我抱回卧房,自鸣钟的滴答声里,我数着他的心跳开口:「督军透过我,在看谁?」
回答我的是骤然收紧的怀抱。
他咬着我的锁骨在黑暗里呢喃:「锦书是过去,曼卿是现在。」
说完,温热的手掌覆上我平坦的小腹,「这里,装着我的将来。」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枕边多了枚金钥匙。
副官在门外低声禀报:「督军天没亮就去剿匪了,说是要端个干净的窝给您瞧。」
我赤脚踩过波斯地毯,金钥匙恰好能打开床头的暗格。
绒布盒里躺着一张牡丹缠枝的婚书,上面的墨迹簇新,日期竟是我们初见那日。
3
午后,我正对着铜镜描眉。
霍柏霖上月剿匪缴的翡翠步摇突然断成了两截,碎玉一下子溅进了妆奁盒,惊得保姆打翻了胭脂匣。
「晦气东西,扔出去。」
我按住突跳的太阳穴,胃里翻涌的酸水却比思绪更快。
老中医搭脉的手抖了三抖,山羊胡须险些戳进了茶盏:「太太这是喜脉,两月有余了。」
铜壶的滴漏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我攥紧湘妃竹榻的雕花扶手,小心翼翼地问:「您确定?」
「千真万确!」
他擦着汗赔笑,「老朽这就开安胎的方子……」
窗外传来汽车的熄火声,我慌忙将药方塞进了妆台的暗格。
霍柏霖裹着硝烟味闯进来,军靴上的泥点子甩在了波斯地毯上。
他扯开领带将我按进怀里,「怎么脸色这么白?」
「天热犯懒罢了。」
我偏头躲开他的吻,瞥见副官抱着一个红木礼盒站在廊下。
他咬着我的耳垂低笑,手心贴住我小腹:「给你捎了苏州的松子糖,还有……」
话音戛然而止,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妆台的缝隙露出一角泛黄的《申报》,头版赫然印着他与林月娇的婚讯。
钢笔尖扎进手心,我笑得比哭还难看:「督军是要学齐人有一妻一妾?」
「这是林会长登的假消息。」
他撕碎报纸扔进了炭盆,火舌瞬间吞噬了黑体铅字,「三日后我亲自登报澄清,婚书早就……」
我猛然推开他,「霍柏霖,你当我瞎吗?」
颤抖的指尖戳向日期,「这篇报道是上周三刊印的!那天你说去南京巡查,原来是和林小姐试婚纱!」
他钳住我的手腕按在镜面,眼底泛起了血丝:「那晚我端了青龙帮老巢,子弹现在还嵌在左肩!」
军装的撕裂声里,狰狞的枪伤裹着纱布撞进了我的视线。
泪水砸在妆奁的金锁片上,我摸到了暗格里的药方。
他忽然松开力道,轻轻地擦去我唇上咬出的血珠:「曼卿,你最近总吐是不是……」
「啪!」
翡翠镯子磕在铜镜上裂成了两段。
我抓起貂绒披风往外冲,却被他拦腰扛上了肩头。
西洋座钟当当敲响十二下,他把我按在落地窗前,额角的青筋暴起:「叶曼卿,你今日敢踏出霍公馆半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黄包车夫的吆喝声从铁门外飘进来,我盯着玻璃上扭曲的倒影轻笑:「督军是要学曹孟德锁着关羽,还是学楚霸王困着虞姬?」
他瞳孔骤然紧缩,突然打横抱起我冲进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