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第之远》 你果然是大周第一厚脸皮 在线阅读
帝后共乘一驹,闲杂人等都退避三舍。
可是黄觉却着急地跑了过来。
他在我们这匹马的旁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朕同昭昭夫妻一体,不必瞒她。」
黄觉迅速抬头扫了我一眼,而后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下,朝我们磕了个头:
「陛下,娘娘,方才宫中传来消息,陆昭仪有喜啦——」
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的一瞬间紧绷。
不过就是瞬间,我就感受到了,那个刚刚还说,会毫不犹豫、坚定选择我的人的变心。
眉心残存的温度仿佛只是我的幻觉,我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似乎要将曾经他许给我的所有诺言都咳出来一般。
「昭昭……」
他有些着急地唤着我的小字,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顺气,眼神却看着黄觉。
我不知道,他此刻担忧的,究竟是怀中虚弱的我,还是未央宫里那个怀了他孩子的陆晚晚。
「你去看看吧。」
我笑着开口,体贴地从他怀中坐起身来,方便他的离开。
傅川脸色微变。
我冲他笑得温柔。
「陛下既如此牵挂陆昭仪,那就回去看看吧。」
我的笑容始终温柔而贤惠。
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突然就抱住了我,贴得那么紧,似乎要将我嵌入他的身体里。
「昭昭,等我回来。」
他说。
「好。」
我温柔地应他。
可惜,他应该会再次食言。
6.
我在马场,见到了本应该在燕北戍守边关的定远将军,谢灵均。
「张神医说,这是最后一包药了,喝完再虚个三俩月就活蹦乱跳了。」
他递给了我一碗温度合适的中药。
我捏着鼻子,仰头一饮而尽,惊喜:
「甜的?」
「嗯,我记得你不爱喝苦药,就让张神医多放了好多好多甘草。」
「张神医肯?」
「当然不肯啦,不过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是~毕竟你可是大晋第一厚脸皮~」我冲他挤眉弄眼。
他摸着鼻子,嘿嘿一笑。
去岁夏末,我同云游四海归来的张神医见了一面。
在张神医那里,我方才得知,正是宫中太医给我配那苦苦的「补药」,才让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身孕。
而那些补药,正是傅川亲自盯着人熬,又一口口试过才喂给我喝的。
原本以为是蜜糖,那时方知是砒霜。
傅川害怕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姑姑和我便会放弃他,去扶持幼帝登基,所以不惜出此下策,宁愿亲手阻断自己皇长子的投胎路。
可是他似乎忘了,自己其实也并不是当今太后的亲生子。
说起来,当今太后,傅川的嫡母,我的亲姑姑,真的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子。
她会很多我们闻所未闻的东西,大到制作蒸汽机,水力灌溉这些利国利民的大东西,小到做蛋糕,玩扑克牌这些娱乐活动。
她的思想也很不一样。
她不愿意自己生孩子。
她说,比起爱先帝,她更爱她自己。
她说这宫里那么多人想给皇帝生孩子,不缺她一个,她就爱无痛当妈。
后来,先帝去了,从小在她膝下抚养长大的庶长子傅川继承皇位,而我顺理成章地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她便将一堆琐事都交给了我,自己带着金银珠宝,和一大帮武艺高强的护卫,云游四海去了。
而我,从小在姑姑的教诲下长大。
后来,张神医给我开了几服药,替我清除了体内那些让我不孕的毒素,又替我施了几套针法,封闭了我体内的几处穴道,让我能够吸收「补药」里面真正的补药,而不会吸收于我有害的成分。
自入秋以来,我便开始缠绵病榻。
表面来看,我日渐虚弱,而实则我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
真正日渐虚弱的,是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一个插满银针的心脏,表面上看是鲜活的,是仍旧充满生命力地跳动的,可其实内里已经千疮百孔,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一次令人心悸的痛楚。
7.
回到宫中时,我似乎又成了那个只对着傅川温柔的皇后。
「晚晚她有了身孕,继续住在行宫怕是不合适了,不如让她住在昭阳殿吧?」
「好,我听你的。」
我倚靠在他的肩头,笑得贤惠。
「她如今有了身孕,昭昭,你说……」
他似在思索。
「不过是一团未成形的血肉,一碗药落了便是,陛下不必如此挂心的。」
我淡淡道。
傅川骤然坐起了身,审视地看着我,目光由炽热一点点转为严寒。
「昭昭!这可是我第一个孩子,你怎的如此狠心!」
「可是这不是我们的孩子,陛下,你答应过姑姑的,皇长子必然是我们的孩子!」
我看着他,眼中蓄满哀怨的泪水。
他避开了我的目光,烦躁地扯着身上的锦绸:
「昭昭,你代我处理奏折多年,应该也看到了,我登基四年,膝下尤空,朝臣们对此已然颇为不满……」
「陛下不说,朝臣们又怎会知道这深宫之中,落了一团血肉呢?」
他哑然,看着我半晌,才借口有政务,匆匆离去。
陆晚晚回宫回得气势恢宏。
傅川似乎是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晚晚怀了龙种。
他开始频繁地带陆晚晚出现在百官面前。
开始,只是一些盛大的宴会,后面甚至在面见一些大臣时也会将她带在身边。
他再也未曾踏足椒房殿。
甚至之前让我帮他处理的奏折,也让人带去了昭阳殿。
我算着日子,待到陆晚晚坐稳了胎后,主动去了昭阳殿。
看着他们在堆满奏折的案几前嬉笑,我依旧笑得贤惠:
「昭仪好生贤惠,替本宫将陛下服侍得很好,本宫多谢你了。」
陆晚晚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大咧咧地揽着傅川的肩膀:
「咦,姐姐,可别这么说,什么服侍呀,我俩就是好哥们,我俩关系可好了,是吧,川哥哥?」
「是……」
傅川含笑应她,警惕地看着不请自来的我。
「陛下何必如此谨慎,一个孩子而已,没了就没了。你说过的,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
「昭昭……」他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我,似乎不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昭昭,你为何容得下晚晚,却容不下晚晚的孩子?」
「陛下,不是您说的吗?
您跟陆昭仪不会有什么的……」
我看着他们,笑得凄然:「我真的信了。」
我摇着头,重复:
「我真的信了,傅川。」
我的目光从那张冷肃的脸上一寸寸挪走。
定格在了陆晚晚皓腕上的那个紫玉手镯上。
极度的惊讶和震惊,让我来不及思考和反应,已经跑过去,抓住了陆晚晚的手腕。
果不其然,看见了上面用特别的文字写着的:
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这个手镯姑姑亲手打磨亲手雕刻而成的。
她说,这是她曾经的学校的校训,这个手镯,代表着她回不去的过去。
她将这个手镯珍藏在了长乐宫中。
如今,却出现在了陆晚晚的手上。
8.
「呀。」
陆晚晚有些吃痛。
「你从哪里来的?」
我冷声质问她。
「我……」
「是朕赐予她的,你有火冲我来便是。」
「好,傅川,我问你,你有何权利处理太后藏物?」
「普天之下,有何物不是朕的?有何事,是朕不能处置的?」
傅川一甩袖子,走上前来。
「哎呀,姐姐不就是想要这个镯子吗?我给姐姐便是。」
陆晚晚上打圆场,摘下手镯,用两根葱指拈着,欲递给我。
我连忙伸出双手去接。
可还没等我伸过去,她便放了手。
我立马俯身去捞,却还是没有赶上。
紫玉手镯与大理石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断成了数截。
我的眸中有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故意的?」
「姐姐说笑了,妹妹……」
啪!
响亮的巴掌声打断了陆晚晚的茶言茶语。
「少在这里茶言茶语,本宫不吃你这套。」
陆晚晚的眼神渐渐变得恶毒。
她抓住了我打在她脸上的手,脚下几个踉跄,然后带着我,一起重重地往地上摔去。
真是聪明呀,苦肉计都还要拉我垫在她下面。
我被摔得闷哼一声,一口气上不来,直接磕出了一口瘀血,喷在了陆晚晚雪白的颈间。
「苏令闻!你是成心想害死真的皇长子吗!」
傅川爆呵。
在被押下去之时,我带着唇边的一抹血红,看着眼中带着得意的陆晚晚,嫣然一笑:
「你得意得太早了,傅川他终究是要去上朝的,他不可能时刻陪在你身边。」
9.
傅川真的将陆晚晚带到了朝堂上。
虽然我名义上被软禁,各种消息却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我耳中。
绵州洪水,百姓流离失所,陆晚晚大手一挥:把没房子的人都关起来。
岷州饥荒,百姓食不饱腹,组团抢劫当地富户,陆晚晚大手一挥:把抢劫的都关起来。
凉州瘟疫,尸横遍野,陆晚晚大手一挥:把得病的都关起来。
有个别跟苏家较熟的大臣甚至求到了椒房殿。
可苏家却毫无动静,仿佛非常支持皇帝和昭仪的政策一般。
腊月,燕北便开始动荡不安,镇守燕北的谢灵均似有不臣之心,竟多次直接驳斥朝廷传达过去的指令,直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陆晚晚大手一挥:将他抓起来!
可惜她这次的号令,没人敢从。
为此,傅川也很生气,甚至在大殿之上大发雷霆,殿下噤若寒蝉,依旧无人敢领命。
我踏出椒房殿的时候,无人阻拦;我跨过明渠时,亦无人阻拦;待我一直走到宣室殿外,才有小黄门告诉我,陛下昭仪,以及几位大臣正在里面商量国事。
我含笑点头,然后理好裙摆,跪在了宣室殿外的一片白茫茫大雪之中。
殿前的小宫人大惊,慌忙进殿禀报,却都摇着头出来。
「没关系,他不愿意见我,那我就跪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我平静地注视着殿内。
一直到傍晚时分,傅川才携陆晚晚珊珊而来。
一黑一白,真是般配得紧。
他们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于地上的我。
傅川冷淡开口:
「你有何贵干?劝你莫再打我们孩子的主意。」
我扬起纤细的脖颈,看着他的脸凄然一笑,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
「陛下你该知道的,我怎会舍得让你为难?你既真的想要昭仪的这个孩子,我又哪里会同你作对?」
「那你跪在这里做甚?」
我瞥了眼高傲立于傅川身后的陆晚晚,垂眸,对着傅川重重一叩首:
「臣妾来此,是想解陛下的燃眉之急。妾代妾的兄长向陛下请缨,兄愿领兵前往燕北,捉拿叛臣谢灵均。」
傅川眼睛大亮,紧前两步,将我从地上扶起:
「兄长当真愿意前去?」
「陛下尽管派兵便是。」
我微笑地注视着傅川的眼睛,眼睛是柔情百转:
「陛下,你知道的,我怎舍得让你为难?」
许是腊月的风太寒,许是殿前的雪太冰,在傅川心疼欣喜地将我搂入怀中之时,我身子一软,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10.
再次醒来时,竟然收到了姑姑派人送来的东西。
一封来自太后亲手所写,盖着太后懿玺的,和离书。
送信的人是个小白脸,长得颇似年轻时的傅川。
我哑然失笑。
姑姑真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又贴心。
虽然我目前并不打算离开皇宫。
我想要的东西,只有继续留在这里,才能得到。
我将那小白脸安排在了殿外传话的位置。
傅川果然一眼所见。
「那个小黄门什么情况?是我还不能满足你吗?」
傅川凶狠地吻着我,手在我的脖颈上越收越紧,我几乎不能呼吸。
「他不过就是姑姑派来给我送东西的,还算得用,便放那了。」
「送的什么东西?」
我偏头,目光瞥向了那边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的那封懿旨。
傅川起身,拿着懿旨对着烛火认认真真地看了许久,回来的脚步都有些踉跄。
「昭昭,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里有无措。
我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他:
「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可还作数?」
「君无戏言。」
「当真?」
我尾调微扬,带着淡淡的讽刺。
这两个字,让傅川差点踩空,从榻上摔下。
11.
陆晚晚来找我的时候,大雪初霁,整个世界都是亮堂的。
「傅川只能是我的。」
「哦。」
「你不可能挣得过我的。」
她强调,抓住我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
我顺势又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头都偏了,白嫩嫩的脸上,鲜红的指印分外惹眼。
「我打你,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你。」
傅川这种如此识人不清之辈,也配我去挣?
傅川已经出现在了拐角。
「你且瞪着瞧吧。」
她的眼中愤恨志在必得。
我微微一笑,在她放开我的手时便踉跄退后。
在傅川快走到我的面前时,吐出了一大口暗红的污血。
这口血我已经憋了多日,体内最后一口浊气,理应派上最大的用场。
而陆晚晚这么好的材料,理应让她为我燃起大火才是。
我的脸上是极致的楚楚可怜。
演戏,陆晚晚这个孤女又怎么比得过生长在深宫大院,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我?
「昭昭!」
傅川大步向我走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在他抱起我时,我攀上了他的脖颈,气若游丝:
「阿川……我好痛……」
「陛下……皇后她……」
傅川根本没有理会陆晚晚,边高呼传太医,边抱着我跑向了最近的宣室殿。
12.
我躺在傅川怀里,感受着他细细腻腻地吻着我的脸颊,将上面的泪痕一一吻掉,仍旧一动不动。
「昭昭,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昭昭……朕保证,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昭昭……不要离开我……」
在他的不断低吟中,在感受到他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后,我缓缓地睁开了眼,对上了那双盛满悔恨泪水的眼。
「陛下,我没有害过陆昭仪……」
我的脸上堆满了无措和脆弱。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我会一直相信你的,昭昭快点好起来,好吗?」
他的眼中是赤诚的哀求。
「不知…哥哥在燕北可还顺利?」
我转开话题。
「兄长不愧是苏家男二,一路势如破竹,应是快班师回朝了,昭昭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给阿兄接风可好?」
我垂眸,掩下了目光中的嘲弄,应得乖巧。
「好。」
「母后那张和离书……」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
「阿川怎么看?」
他一下子将我拥入怀中,紧紧地:
「昭昭……我之前答应你的事,日后必能做到……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阿川,哥哥回朝那日,我们请百官入宫,庆祝他的凯旋,可好?」
在他叠声应好的回答中,我当着他的面,烧掉了那张和离书。
这夜的傅川格外温柔。
13.
再一次的大朝会,皇帝依旧带了位女眷出席。
只是这次,不再是胸无点墨的陆昭仪,而是从小跟着皇子们一起学习四书五经的皇后苏令闻。
百官们几乎是大大松了口气。
更有阿谀之辈上书高赞皇帝英明,苏家教女有方。
这些人,本该是极其迂腐的儒生,最是见不到女性当权。
当年姑姑就是不耐烦跟他们掰扯,直接撂挑子远遁了。
而如今,陆晚晚将这条路给我铺得平稳康健。
怎么能不感谢她呢?
所以在她再次找上门时,我十分客气地让宫人将她请入殿内,还给沏了壶好茶。
她张扬地翘着染得鲜红的小指,浅浅品着这杯西湖龙井:
「呵,你以为你在朝政上很厉害,傅川就会高看你一眼吗?」
「哦?」
「哦什么哦!你不是很聪明吗?这都听不懂?我告诉你,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你争不过我的。」
「哦。」
我不咸不淡的回答激怒了陆晚晚,她柳眉倒竖,啪叽一声,将杯子砸落在地,指着我的鼻子骂:
「苏令闻,你装什么装!你……」
「陆晚晚!这里可不是容你放肆的地方!」
傅川出现在了殿门口。
陆晚晚有些慌乱,怨恨地盯着我:
「你早就看到了,故意的,是不是?」
「哦。」
我的回答几乎让陆晚晚气撅过去。
「昭昭……陆晚晚她就是个错误,是我当初鬼迷心窍……我立刻把她送走,或者直接赐死……好不好……」
傅川捧着我被杯子的碎瓷片溅伤的脚,一遍遍道歉。
「没关系的,」
我笑得贤惠:
「你不是一直想要皇长子吗?那就让她生下来好了。」
「昭昭你当真如此想?」
「嗯。」
我歪在榻上,笑嘻嘻地用脚挑起了他的下巴。
他佯怒,扑过来,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嘴唇。
「等她将孩子生出来,就抱到椒房殿里来养吧。」
「让我帮你养孩子?先求求我?」
我闷哼。
「好,我求你。」
他的动作变得轻柔而小心。
14.
陆晚晚的孩子出生时,我正在宣政殿里批奏折。
是傅川亲自去的昭阳殿,将孩子抱了过来。
听说陆晚晚在他面前很是楚楚可怜地哭诉,他理都没理。
我摇了摇头,一面可怜陆晚晚一片芳心错付,一面在奏折上用朱笔落下一个大大的「准」。
是夜,傅川很是难缠。
我艰难地将他的手移到了我的腰腹中间。
这里,有一道凸起的伤疤,如同一条可怖的虫子。
是一次宫中遇刺,剑尖直指坐在凳子上的新帝傅川之时,我扑过去,为他挡下了这一剑。
之前,陆晚晚便是在嘲笑,我这里的伤疤可怖憎人。
傅川亦想起了那段往事。
「昭昭……我……」
他看着我平静的眼睛,狼狈不堪。
他突然起身,竟然光着脚跑到了外面,拔过了一个侍卫的佩剑。
然后当着我的面,一剑捅入了自己腰腹处同样的位置。
我这才惊慌地扑上前去:
「阿川……你这是做什么……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昭昭,你受过的苦,我也想感受一番……」
他的嘴唇有些发白,笑得惨淡。
15.
再一次的大朝会,是我抱着刚刚册封的小太子出席的。
因为皇帝重伤未愈,高烧不退,无法理政,故而由我代之。
朝臣们其实没有太大的异议。
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些日子,那些批还给他们的奏折,皆出自我手。
大军还朝那日,尽管傅川仍旧不能下床,他还是为我召集了百官入宫庆贺。
只是傅川和一部分官员都没有想到,他们所迎接的,不止是苏将军带领的朝堂大军,还有谢灵均带领的燕北将士。
「你……果然有不臣之心!」
傅川看着背着手,悠哉悠哉走进他寝殿里的谢灵均,惊怒交加。
「确实,谁他娘的稀罕当你的臣子啊。」
谢灵均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肯定。
「你……」
傅川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诶~干啥嘛,好好说话,来——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对……我等着这一刻等好久了,你可不能现在就气昏过去……」
「你为何……」
「哦,你想问我为何要反了你是吧?」
谢灵均从善如流地接话,「可能是因为你得到了这世间最美好的珍宝,却不珍惜,让明珠蒙尘了吧。」
「什么?」
「哎呀,别逼逼叨叨了,快,给我写个禅位圣旨。」
谢灵均大喇喇地将剑架在了傅川脖子上,又往他手里塞了根笔和一卷空白的圣旨。
「你要篡位?!」
「不是他,是我。」
我平静地从帘后走出。
傅川手中的笔「啪叽」掉到了床上。
「昭昭……」
他喃喃。
「是我,是我在要你的皇位。」
「你……」
「哎呀,傅川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话都问不明白,
来,我来告诉你,
大概是两年前的八月底,张神医就看出来了,你给昭昭用的那补药有毒,
这个时候我们就开始撺掇她直接干掉你了,结果她心地太善良了,还想原谅你,
结果你看看,你自己干了啥事,被一个孤女就勾走了魂,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如此刻薄……
啧啧啧,我这个人一般是喜欢公平竞争的,没想到对手这么缺心眼,让我捡了这么大个漏……」
我心中有什么情愫划过,诧异地瞥了眼正在侃大山的谢灵均。
「我……」
傅川语塞。
「哎呀,你写不写这禅位诏书?
算了,你爱写不写,反正外面的文武百官已经被令璋控制住了……
你写不写其实无所谓了……」
「我写。」
傅川沉默了半晌,最终垂眸,接过了笔。
他说,他如今也做不了什么了,只能让我这条路,稍微走得顺一点。
16.
接过诏书前往大殿的路上,谢灵均一直在我耳边强调:
「昭昭,你可不能心软啊,可不能被他如今假惺惺的忏悔给骗了啊,想想你之前吃过的苦药,想想那个陆晚晚……」
我无奈地再次强调:「我不会的,为了这条路,我们已经筹谋这么久了,怎可能轻易放弃?」
「那就好……」
谢灵均一副长舒一口气的模样。
「话说你有想过改国号什么的吗?」
他问我。
「周,改国号为周。」
「哦?」
「我姑姑给我讲,她那里曾经有一位顶顶厉害的女性,就曾建立过一个周朝,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你会的。」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
「嗯,我会好好努力的……」
我认真点头。
「话说,你那会说的,捡漏?嗯?」
我歪头问他。
「不明显吗?」他无辜地眨眼,看着我:
「我,谢灵均,可就等着你身边的位置空出来,我好捡漏取而代之。」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
夏末初秋的日光透过头顶的树叶撒在我们的身上,如同一片片跳跃的金子。
我体内某种久违的情绪似乎也跟着一起跳动起来。
可就在我方方牵动嘴角时,一道尖锐的哭叫声打破了此刻的氛围。
「娘娘……不不,陛下……陛下他自尽了……」
小宫人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我面前,禀报地语焉不详含含糊糊。
可是我们都听懂了。
傅川……自尽了。
我的脚步骤然一顿。
不知怎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他娘的,这个傅川……昭昭,你尽管往前走,我去看着他,就算从阎王手里抢人,我也给你抢回来!」
谢灵均一面往回跑,一面向我保证。
「嗯。」
我认真地点头,坚定地踏着明媚的阳光,走向了那个最高处的至尊之位。
16.
我招了陆晚晚前来觐见。
听说她最近茶饭不思,很是颓废,连最基本的产后护理操都不愿意做。
不过豆蔻年华,竟如三十老妪般沧桑。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抢男人的事?」
她双目赤红,质问我。
「哦?」
我漫不经心应着,在一封请安恭贺新元的折子上落下一个已阅。
「后宫的女人不就该老老实实绣绣花带带孩子吗?」
我气笑了:
「然后一起等待夫君回来后一点恩赐般的赏脸?为了男人的那一点恩宠勾心斗角自相残杀?
陆昭仪,你不是一直把自己当傅川的好兄弟吗?怎的比我还信奉三从四德呀?」
「你……」
她指着我,说不出话。
我大手一挥:把她关起来。
待到她能够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时,让她跟着男子一起下场科举吧。
我猜测,这个陆晚晚可能跟姑姑来自同一个时代,所以才能一眼相中刻着姑姑母校校训的手镯。
只是她显然就是姑姑口中的学渣,那种脑子里只有谈恋爱荒废学业的学渣。
有什么折磨比得过逼着学渣考状元来得痛快呢?
17.
谢灵均兑现了他的承诺。
他真的将傅川从鬼门关抢了回来。
听说当时傅川悬梁自尽,眼睛都有点凸出来了,谢灵均一箭射断了那悬梁的白绫。
虽说傅川从空中掉下来时又摔伤了腿,但终究是保住了一条命。
「昭昭……是我负了你……」
他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居高临下的我,满眼苍凉。
「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傅川。」
「是,没有意义了,成王败寇,我认。」
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只是,昭昭,你又为何要让谢灵均救下我?可是还有一点放不下我?」
他通红的眼中带着隐隐的期盼。
「不,我只是不想背负弑君的称号。」
我冷漠地偏过头去。
此刻的我尚且不知,这是我对傅川,这个我曾爱入骨髓的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月后,许是心中的那口气散了,他躺在床上,永远的闭上了眼。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独自呆在宣政殿门口怔愣了很久、很久。
在这里,有无数我跟傅川的美好回忆,在这里,我曾跪在雪中替兄长请命,在这里,我倒在傅川的怀里,勾起了已经变心的他对我的怜悯和愧疚。
我随手拽过一根树枝,掌心被树上的小刺刺出一颗颗硕大的血珠,带起一片淋漓的痛意。
谢灵均跪在了我的面前。
「你要做甚?」
我皱眉。
「我来应聘皇夫。」
他答得坦率又自然。
一缕阳光就这样,穿透了层层宫宇,撒在了他的脸上。
一点点地,想要晒化了我心中的那点寒霜。
我噗嗤一声,唇畔终究是带上了笑:
「你果然是大周第一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