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珍宝岛战役后,沈阳军区根据部队大量非战斗减员的情况,提出进行冬季野营拉练的建议,得到了总部的肯定。毛**批示:这个提法好,冬季要野营拉练,部队要学会游泳。于是,全军部队在冬季走出营区战风斗雪,夏季则把江河湖海当成了主战场。
梁伟军的游泳技术不错,“钢六连”十公里武装泅渡,他一鸣惊人在全连排名第七,算是狠狠地露了一把脸。十公里武装泅渡是累死人的活儿,体力再好没有坚强的意志也坚持不下来,老兵们私下说,没看出来,**子弟原来也不孬啊!
夺得好成绩,梁伟军当时累得要死要活没顾上高兴,事后也没怎么高兴。他总觉得游泳不算真正的军事技术,他被心中的将军梦鼓舞着铆足劲儿狠练“五大技术”。
大比武的日子一天天逼近,“钢六连”的气氛也紧张起来。这不仅关系到集体荣誉还影响到连队主官的发展。战士们相互之间也较上了劲儿,那时候职业排名第一的是军人,不管农村兵还是城镇兵都想留在部队,大比武给了他们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战士们不用干部督导自发加班加点的训练,杜怀诚最常干的事情,就是在午夜时分站在操场上吼:都他娘给我死觉去,不要命了!指导员的工作更简单,每天泡在炊事班与司务长、炊事班长研究怎样利用有限的伙食费,最大限度的改善战士们的伙食。
梁伟军也在拼命苦练,但他年龄小无论在精力、体力、耐力上与大部分战士无法相比,每天累得爬上床就昏睡过去。苏明告诉哨兵每夜按时叫他起床,他再把梁伟军叫起来小便。即使这样,梁伟军的床单、褥子还是数次出现在晒衣场上。梁伟军的小秘密掩盖不住了,全连都知道在晒衣场飘扬的物件,不是苏明同志的。但没人耻笑梁伟军,能把自己累成这个熊样,已经说明了一切,这个**子弟注定不会成为“吴用”。
师里摸底考核,梁伟军自作主张地报了刺杀、射击、投弹、五公里越野、土工作业,五项考核课目。苏明得知后跑到连部,把梁伟军的自报课目改成射击、障碍跑和游泳。
苏明去通知梁伟军时,他正在千枪刺,不解地问为什么。
苏明看看四下无人,才偷偷地说:“你小子自不量力,刺杀你比得过我?投弹你能比过二团的“小钢炮”,他出手就是七十米以上……”
苏明数出一大串尖子,梁伟军灰心了:“那我还比什么啊,人家都比我强。”
“所以,我给你改了。”苏明得意洋洋地说:“你体能不行,所以要主攻技巧,比如射击、军体等等,我认为你的强项是游泳……”
梁伟军不可抑制地笑起来:“五大技术可不包括游泳。”
“笑个屁,闭上嘴,严肃点!我们这是在谈正事,不是闲扯淡!”苏明的大嗓门把梁伟军吓了一跳,赶紧立正站好。苏明面授机宜:“比武也要量力而行,发挥自己的特长,以己长搏彼短……”
梁伟军不服气还想反驳,苏明摆摆手不容分辩地说:“等你身体壮了,有的是机会拼五大技术,现在必须靠技巧。你爆发力不错,从现在开始加班练习短道游泳。这关系到连集体的荣誉。在集体荣誉面前,个人荣誉一律靠后,明白吗?”
“明白!”上升到集体荣誉,梁伟军不敢再说什么,闷闷不乐地瞅了一眼正在苦练投弹的张爱国。
“傻蛋,用用脑子!你们当兵才几天,想在五大技术上出头。哼,也不想想老兵们干什么去了!” 苏明郑重其事地说:“今年先在技巧上争取名次,明年再向五大技术发起冲锋,这可是经验之谈。”
梁伟军想了一夜,觉得苏明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改练技巧课目。苏明的训练很有特色,四名老兵拉着梁伟军的手脚在陆上练习划水动作,下水后手脚要绑上木板,比平时多耗费几倍体力,游的却像只笨拙的鸭子,上了岸,还有没完没了的俯卧撑、仰卧起。练的狠了,梁伟军就发牢骚:“早知道这样练技巧,还不如直接练五大技术呢!”
苏明就吼:“苦尽甘来懂不懂,苦练才是根本,练!”
梁伟军就揶揄身边监督他的老兵:“你怎么不练?”
“我监督你练!”老兵脸上一红,在梁伟军黝黑结实的屁股上拍一巴掌:“加五十个俯卧撑!”
张爱国也在苦练。四枚一组的教练弹一投就是二十组,晚上还要拉着绑在树上的背包带。挥臂上练拉力。每晚数千次用尽全力的摆臂,张爱国的手臂充血肿胀,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灼热感,要把手臂浸泡在冰凉的水中才能消除一点。张爱国的态度很明确,他没理由输给毛毛。
考核那天,“钢六连”露了一小脸。张爱国出人意料地把手榴弹扔出了68米的好成绩,梁伟军夺得了一百米自由泳二百米蛙泳两个单项第一。两人均入选师集训队,全力备战准备参加军比武。
队伍回到“钢六连”,杜怀诚表情严肃可话语中透露出压抑不住的欣喜:“同志们,这次咱们连参加集训队的有八名同志,比去年多了三名。有的同志说有进步上了个台阶,要我说这不过是**长征第一步。等参加集训的同志在军、军区、总部的比武中夺得名次,那才是上了个台阶,你们说是不是?”
“是!”战士们大吼。
“钢六连”敲锣打鼓欢送八名战士去师部集训队,张爱国爬上车故意站在梁伟军身后。等车出了大院,张爱国捅捅梁伟军说:“原来你游泳这么棒!”
“我本来就这么棒,你投弹也不错啊!”
“与老兵比起来,我差远了。”张爱国犹豫了一下问:“毛毛,你知道郑燕的消息吗?”
梁伟军回头冷眼打量张爱国一番,扭过头去冷笑着说:“她在保密单位,地址不能说,还有事儿吗?”
“没了!”张爱国碰了个软钉子,气哼哼地蹲在车厢角落,看着一位老兵手中的香烟愣神。老兵把烟递给他,他却不明所以地看着老兵。
“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张爱国尴尬地笑笑,摸出包烟递给老兵一支:“我抽不惯“牡丹”,换支“勇士”抽!”
牡丹烟要比勇士烟贵很多,老兵却不接,把架在耳朵上的一支烟拿在手里晃晃。张爱国这次发现梁伟军拿着包他抽不惯的“中华”在与其他老兵换烟抽。张爱国气得一屁股坐在背包上心想,梁毛毛,打死我也不告诉你,郑燕在师部医院。
“嘎斯”卡车转过山脚向山头上爬去。师集训队设在教导队,来过的老兵丢掉烟头,说到了,到了!战士们扶着车厢栏板站起来整理服装。
卡车穿过战术训练场,刚开进教导队营院,天空中响了声动静不大的闷雷,飘起毛毛细雨。慢慢地变成小雨、中雨、大雨,最后天空仿佛变成掉了底儿的筛子,飘泼般的大雨一下就是两天。
梁伟军趴在长条凳子上“游泳”,看着窗外的雨幕,心想使使劲儿顺着雨幕能游到天上去。他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对着同宿舍的几名老兵,说咱们背伞顺雨游上天去,看看谁在捣乱揍他一顿,等雨停了,咱们跳伞下来就能训练了。
老兵不理他,脸色阴沉地盯着雨幕。梁伟军悻悻地回过头,低声嘟囔:“耽误了两天训练,至于这样。”
院子里突然响起炸雷般地喊声:“游泳集训队人员,俱乐部集合!”
“终于来了!”几名老兵一头扎进雨幕,梁伟军拿了雨衣追上去:“雨衣,雨衣!小心感冒……”
“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穿雨衣,跟我来!” “钢六连”的一名老兵,拉着梁伟军向俱乐部狂奔。
“同志们!”全身湿透,帽沿上还在滴水的游泳教员表情严肃地说:“上级通报,黄河主大堤上出现一处宽约五米的地下塌陷带。这一带的河道属于地上悬河,如果决口河堤下的K市将不复存在。水文部门预计第一次洪峰将在三天后到达,届时残破的大堤可能无法抵挡洪水的冲刷。上级命令我们组织敢死队,必要时开车闯入决口减缓水流封堵决口!”
“报告,算我一个!”
“报告,我也去!”
“我的游泳技术好,去年参加过抗洪有实战经验,让我去!”
……
老兵们群情激昂地喊起来,梁伟军被悲壮的气氛感染了,高高举起手喊:“报告,请求组织上批准我加入敢死队!”
游泳教员问:“你的名字、年龄。”
“报告首长,我叫梁伟军,今年16岁!”
游泳教员走到梁伟军面前,盯着他嘴唇上微微发黑的绒毛,沉思一下说:“梁伟军留守,其余人写遗书,两小时后开始驾驶训练。”
“凭什么我留守!”梁伟军伸开双臂拦住游泳教员的去路。教员推开他冲进雨幕,梁伟军拔腿追上去:“你站住!你有什么权利不让我去,今天你说不出个理由,我向上级投诉你!”
教员恼怒地转过身,盯着梁伟军恶狠狠地吼:“他妈的新兵蛋子,跟我来!”
回到队部,教员摘下湿淋淋的军帽,拿了条干毛巾递给梁伟军:“擦擦!”
“我不擦!”梁伟军倔强地把头一扭。
“梁伟军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能抱定必死决心让人敬佩。”教员苦口婆心地说:“但是,你的年龄太小了,老同志们有保护你的必要,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是一名解放军战士!”梁伟军以为他的**子弟身份再次影响了首长的决心,委屈的掉眼泪:“不就因为我是**子弟才不让我去,**子弟是人老兵也是人,凭什么我就比他们低一等……”
“你父亲是谁?”教员惊讶地问。
“梁得志,怎么了?”
“那你更应该明白部队纪律的严肃性,作为一名军人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教员斩钉截铁地说:“这次行动你不能参加!”
“我不服!”梁伟军爆发了,大声喊叫着:“我们家没有一个孬种,我是一名战士!”
教员也火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混蛋!你知道什么是敢死队吗?”
“我知道!别人能牺牲我也能,我还有六个兄弟姐妹,我更应该去!”梁伟军哀求说:“教员,给我一次机会,我不需要照顾。”
教员正色看着梁伟军,许久,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拍拍肩膀说:“去吧,给你的亲人写点什么。”
“什么?”
“写遗书,你的请求我批准了!”教员大声吼:“到时候,千万别给咱伞兵丢人!”
“是!”梁伟军抬手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