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凰翡脸色一白,转头死死盯着荆自影,咬牙道:“殿下何必为他人担责?”
荆自影避开她的视线,只盯着地面问道:“白将军话中的他人是谁?担的又是什么责?”
“殿下既能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化解法,又怎么不知我话中的意思?”白凰翡冷笑着道。
荆自影垂首不言。
荆明正心中思量万千。白凰翡是个撞了南墙也不见得回头的性子,可又不能真叫荆痕来担这个责任。太子是未来国君,与离崖并未干系,由他出面祭拜,只会叫天下人赞他贤良仁德,于皇家颜面并无损害。而白凰翡要的只是一个态度,堂堂太子比起八王爷的分量,自然是要重些。
他看着跪在石阶下的女子,眼中神情几经转变,最后凝成九五之尊的肃穆,连声音也变得不近人情,“由太子代表荆国去召回亡者魂灵,再合适不过,此事就如此定了。”
白奕与上官谦声色不动,拱手称道:“皇上圣明!”
白凰翡一句话在舌尖转圜了半晌,化作眼中的惊讶,转头看向一旁的鹤发老者。眸中波光流转,诘问着,探寻着,想从老者的脸上找寻答案。最后,她眼中的惊诧渐渐黯淡成绝望的笑,一湾秋水凝在漆黑的眼眸中,俯首谢恩。
头顶是火辣辣的日头,风中带着热浪,高温将花香也蒸成令人作呕的味道。白凰翡一路从金銮殿出来,过广场长街,至午门前,她才回首看了看皇城。
秋拣梅从门下的阴凉处行了出来,将青伞移到女将军的头顶,轻声说道:“欠下的,终归是要还回来,你不必急在此时。”
白凰翡笑笑,“入宫前我还在想,如此忤逆君上,他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杀了?”不等秋拣梅应话,她又自顾自地说:“后来又想,圣上为了家国安定可以牺牲三万条性命,又怎么会为了我一个区区小女子而令朝局动荡呢?”
秋拣梅低了低眉,“你既知道,又何苦来?”
白凰翡看了他一眼,一丝冷笑漫上嘴角,阔步出了午门,未曾答他的话。
秋拣梅也不继续追问,紧随着跟了上去,手中青伞为她严严实实地遮去了阳光,自己半张脸颊却在日头下晒出豆大的汗珠子来。
二人一路闲闲地至城中心的停云酒肆,白凰翡折身进去,朝柜上喊了一声“上酒。”便往楼上雅间去。
秋拣梅随后进了雅间,小二已经搬来两坛好酒搁在青竹四方桌上,白凰翡拎着酒坛子临窗坐着,斜开的衣襟被酒水打湿,银白的彼岸花变得更为清晰。她笑意盎然地指了指桌上的青玉酒杯,“这杯酒,谢你今日相救。”
说完话,便将头扭向窗外,独自灌酒。
秋拣梅身体自小就弱,日常饮食还须十分注意,酒更是半点沾不得。看着白凰翡饮酒如喝水,他皱了皱眉,拣了个日头晒不到的位置坐下,只道:“东坡山上你救我一命,算是扯平了。”
“如此算来,你尚且欠我一命。”白凰翡偏头看着她,笑吟吟道:“十年前春猎,我将你从太子的箭下救了下来。”
“你记得?”秋拣梅眼神一亮,诧异与欣喜交替着,“如此小事,我以为你忘了。”
对于在战场上厮杀十载的女将军而言,那确实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那时正年少气盛的她甚至没去问问羸弱少年姓甚名谁,是哪家公子。
她扭头看着街上稀疏的行人,灌了一口酒,用袖口胡乱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忽的问:“想不想报那一箭之仇?”
“嗯?”秋拣梅有些疑惑。
白凰翡道:“太子殿下为三万红甲兵祭酒,甚是辛苦,我以十名美姬相赠,当不为过。”
“这……”秋拣梅不禁低笑出声。太子惧内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更何况太子妃又最是个拈酸吃醋的。半晌,他才敛了笑意,一本正经的揪着眉头说:“是不是不大好?”
“无妨。”白凰翡云淡风轻地道:“漓江从离崖带回一箱子七彩六棱石,甚是好看,正好送给太子妃赏玩赏玩。”
秋拣梅掌心一凉,“夫人如此锱铢必较,倒叫为夫刮目相看。”
“你放心。”白凰翡搁下手中空落落的酒坛,大气地拍了拍羸弱男子的肩头,十分惬意道:“你我毕竟夫妻。”
秋拣梅苦笑一声,伸手去握搭在肩上的手,“夫人可知夫妻何意?”
白凰翡脸色一变,忽的甩开秋拣梅,反手便将他扑倒在地。
秋拣梅猝不及防倒了下去,只听得一阵叮咚声响,身上一沉,抬眼便对上白凰翡的双眼。
“呆着别动。”白凰翡目光四下流转,眸中神情灼灼似火,不等秋拣梅的回应,身子一扭便蹿出雅间去。外面顿时又是一阵飒飒声响,几支羽箭挂着疾风破门而入,从秋拣梅的头顶飞过,将桌上的两坛子酒射穿,酒水溅了他一身。
他静静地躺在地上,不敢乱动,浓烈的酒味充斥在口鼻中,掩不住空气中蔓延开来的血腥味。他抬了抬手,掌心的血已经被酒水冲的很淡,却还是令他欲呕。
门外一阵响动后,紧接着传来几声惨叫,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白凰翡手里拽着几支羽箭,白衣染血,发带在打斗中脱落,一头秀发散在肩头。
她瞧了瞧仍旧躺在地上的秋拣梅,好笑道:“我又救了你一命。”
秋拣梅半坐起身,垂首看了看掌心的血,苦笑道:“焉知不是夫人连累了我?”他一边说着话,撑着桌沿站起身来,眉眼一低,正见白凰翡右手臂上一条血口子正在往外滴血,不由的一惊。
白凰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将手中的箭甩在地上,不在意地抽出雪色丝帕捂了捂,问道:“这么说,你知道东坡山上的人是谁?”
“不知道。”秋拣梅摇了摇头,敛去眸中担忧,却沉淀出一丝更加哀凉的悲伤来。他缓步出门,立在走廊上打量大堂。
酒肆中人本不多,经了如此一番折腾,堂下更是空无一人。只有掌柜的带着小二躲在柜台后头打哆嗦,几具尸体齐整地倒走廊上,皆是布衣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