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风波平静,昨日的大雨只是为着这小小的县城泼洒了些许的墨章,于平凡日子里增添了某种亮丽的色彩。
但是,青城却能察觉出来这看似平静的生活下蠢蠢欲动的“阴谋”。他如往常一般走到教室门口,却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竟然有一个课桌在外面放着,显然是被人故意放在外面的。桌子表面各处被白色的粉笔画得到处都是,词语都是一些“立婊子!”“滚回去!”“我是臭婊子!”等一些不堪入目脏污的词汇。其它的部分都用一些油漆刮得惨不忍睹,像是被肢解了的躯体。而地面上则是一些用黑笔画得乱七八糟的课本,大部分都被撕成白沫,无助可怜地瘫软在潮湿肮脏的地面上,无人问津,任人践踏。
他踏入教室内,却发现一群人围着唐蓉蓉笑成一片,这种小声狂荡却刺耳,就像是一群七大姑八大婆在一起叽叽喳喳让人不耐烦的聒噪。
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安静得像是一个透明人。虽半年时光已过,他连班里一半人的姓名都无可得知,别人也仿佛忘记了有他这个人存在。只有在每次考试分数出来之后,老师无比高调地念着他的名字,宣布着他的“功勋”时,其他人才会频频回头以好奇惊叹或者敬佩的眼神望着神情意懒的他。
那一刻,他才倏忽变成了实体,仿若光芒似的人物展现在大家面前。喧闹过后,他又回到了沉默的世界,一言不发。他从来不在意什么,他觉得和人交流,或者故意结交成任何的关系,都是一种严重的负担。对他来说,他宁愿每日将自己的身与心交付给算不完的习题或者读着一些书,起码,这对他来说算是另外一种解脱。
青城如平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安静地坐了下来,教室内的哄吵声与他无关。他不过坐了下来,眼睛不着意地往前看了一眼。
他前面竟然没有课桌!
而前面的位置是立小遇!
然而,青城此时的世界与立小遇并没有太大的关联,他放下自己的书包,而后将课本拿了出来,翻弄出纸笔,准备勾头做作业。
就在他的笔尖刚刚接触纸页的一刹那,一阵声音让他准备写好的“a”变成了“q”。
“唐蓉蓉,你给老娘滚出来!”
只见立小遇火气冲冲地朝着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唐蓉蓉走去,她的脚上似乎带着猛烈的火,脸面上呈现出一种无比的愤怒。她说着就要一把揪住唐蓉蓉,但是唐蓉蓉这次迅速翻了身,跑到一个远远的地方,与立小遇隔着一段距离。
“立小遇,你想干什么?上次你打我的帐我还没给你算呢,这次你休想故技重施!”唐蓉蓉肿着脸,双手叉腰,仿佛有莫大的怨气。
立小遇才不管这些呢,她径直走向唐蓉蓉的课桌,周围的人此时都变成了哑巴,或者心理暗自庆喜的哑巴,隔岸观火地看着这场斗争,他们还有的主动给立小遇分出了路,或者更有一些“好心人”帮立小遇把唐蓉蓉的课桌分离出去。
立小遇的眼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她此刻失去了所有的理智,猛的一脚踹倒了课桌,一切东西如同碎片玻璃一般掉落在地。
“你竟然敢动我的东西,你知道吗,我的这些东西就算你卖身你也赔不起!”唐蓉蓉顶着她的一身肥肉,慌乱地跑了过来,她的脸因为生气而肿得更加可笑,模样像极了一只发癫了母鸡。她这次也不惧怕,开始破口大骂了起来:“立小遇,不,你就是他妈的是个婊子,你凭什么动我的东西,要知道你是不配动我的东西的,也更加不配在我们班呆着!”
立小遇不甘示弱,她凑近唐蓉蓉,眼睛瞪着她:“这是你家的地方吗?凭什么我不能读!你不想我读书,我偏偏就要读,气死你!你这个大蓉包,整天摇晃着那些肉,难道你不累吗?”说吧,她竟然笑了起来。而周围的人也笑了起来。
此时大蓉包的脸气得紫红,她的鼻头不断抖动,连同身上的肉也在簌簌发抖。她看着立小遇那张深恶厌绝的面孔,只觉得心中胀满了无比的怒气,她必须将这股气发泄出去才能觉得痛快。
于是她干脆拿住了立小遇的衣服,欲想挥动拳头打她。立小遇以轻快的姿势躲住了大蓉包的攻击,但是大蓉包紧追不放。直到她们俩都站在教室门口。唐蓉蓉眼疾手快,使了一个磕绊想要让立小遇跌倒,无奈小遇身子轻盈,步伐的闪躲比她快,这一次她又落了个空。
然而,大蓉包却自己跌落在地,装作委屈的样子。立小遇觉得奇怪,但是随着一声喝令,她就知道原因了。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怎么这么乱,谁的课桌怎么放在外面,还有地上的什么东西乱成一团,谁的课本,还读书不读书了?还有,唐蓉蓉你怎么坐在地上?还哭了起来?”
走过来的是一位年近四十多岁的妇女,她戴着深色眼镜,顶着响亮恨天高的高跟鞋,身形肥胖,却还穿着极瘦身的紧身衣,多余的肉仿佛是要逃生一般地纷纷挤在外面,掉落在衣服的外面,使人不能不觉得作呕。她的脸涂着厚重的口红和浓厚的粉饼,本来就不好看的她显得就像是滑稽小丑一般更加丑陋,不过她一直自诩自己的妆容,就像是不要脸的妓女卖作。她的腔调十分难听,像是个粗犷男人一般,而且喉咙里老有痰在滚动,时不时地就要从鼻子里面滚落下来,滚落在地面上,给人以视觉上罪恶的冲击。
这就是他们班最讨人嫌弃的历史老师。虽然只是一门极其小的科目老师,却还显得像是班主任一般的骄傲自得,将整个班想要归于自己的统治之下。
“老师,立小遇她欺负我,不仅把我的桌子打翻了,而且还把我推到在地。”坐在地上的大蓉包看见了有救兵来了,更加夸张做作起来,她肯定认为老师站在她这一边。
事实也正是如此。因为所有的老师都知道唐蓉蓉是什么身份,当然更加知道得罪她是什么后果。只要有着相当成年人的思考阅历和社会经验,这些即使是人类的工程师自然也会“明辨是非。”
中年妇人搀起了大蓉包,摆着一副和善的面容,似乎她马上就会为她做出最公正的评判。她严厉地望着立小遇,你怎么欺负同学呢?还把她的桌子弄成这副模样?
你怎么知道是我欺负她,而且这并不是她的桌子,是我的桌子!立小遇不卑不亢。这让这个中年妇女十分地不爽快,她忍住了自己的脾气,而转身看着还在一旁羞羞答答哭泣没完没了的大蓉包,教室外面的课桌,这是你的吗?
大蓉包摇了摇头。她激烈地说道,我桌子上的东西全被她毁了,那些东西都是我“爸”给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中年妇女望向教室里面瘫倒的课桌和散乱的东西,会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底气十足地斥责着立小遇:“立小遇,你平时不来上课也就算了,还竟然公开毁坏其它同学的东西,你知道你这样做对班级的和谐建设有多大影响吗?你真是不可教也!”她差一点说成“你真是一粒老鼠坏了一锅粥”,但是为了显示休养,她忍住了脾气,于是便用到了“孺子不可教也。”
但是我的课桌也被唐蓉蓉变成这样,难道她就没有错吗?立小遇不动声色,冷静地有些可怕。她是慢条斯理地丢出这些字眼的。
妇女的脸色变了,她仿佛不敢相信,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蓉蓉啊,这是你做的吗?
唐蓉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妇女的脸色显得更加惨淡。
叮--上课铃声响起了。
结果是立小遇还是被罚站在外面一节课的时间。理由是她推倒了唐蓉蓉,欺负同学。小遇并没有狡辩什么,她也费不着力气去狡辩。
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东西。
青城如同局外人一般地看着这场闹剧,要是平常之人打打闹闹他也就不那么在意。可是,他看到了立小遇。
关于这个人,青城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尽管她坐在他前面,一则是因为他前面的书太多,而且他又不太爱听讲,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看自己琢磨,所以,他一直将自己关闭在他的围城里。二则是立小遇经常不在教室,她也看不见他。在他印象中,前面仿佛就是一个空位置,只有每当风起得特别大的时候,窗帘便会占据那个虚无的空位,仿佛要填满一张温暖。
现在虽然上面唾沫横飞,他却撑着下巴,遥望窗外,这是他一直来的爱好。这也是他学习成绩优异,但是不坐前排位置的原因。他喜欢靠窗的位置,这里自由而不受任何拘束。
青城看到了立小遇。
她穿着白色背心,外面则是米黄色的衬衫外套,下面是破洞牛仔短裤,斜挎着书包。此时的她微闭着眼睛,浅浅地呼吸着空气。一阵风吹过,将她的短发撩起,她于是便用手抚摸着发丝直至耳肩。温柔的感觉。那阳光透过树叶形成的硕大光斑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光影影影绰绰,像是无比曼妙的音乐乐符。美好的感觉。
忽而,她望见了他,朝他微笑。
而他却地下了头,不再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