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安静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一直隔岸观火的几位贵夫人见战火熄了,才纷纷出来打圆场。
“司夫人,今老太君寿辰,怎的迟迟不见老太君露面呢?”
司夫人瞥了眼身旁说话的妇人,心里堵着一口气,语气自然生硬,“老夫人近几日身子不爽利,容易困倦,若李夫人想见她老人家,我可让丫鬟带你过去。”
李夫人一噎,有些讪讪,“既是老太君身子不适,那我自不好打扰。”
司夫人轻轻一哼,方才都一个两个装聋作哑,这会儿倒是装的亲近。
王氏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只冷眼看着自家姑子发火。
有了李夫人前车之鉴,谁都不在自讨没趣,纷纷垂头喝茶,更是气的司夫人脸色涨红。
“夫人,老太君到了。”
门外传来通报声打破了僵局,随即一个老嬷嬷搀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进来,正是司家老太君。
众位夫人小姐纷纷起身见礼。
“劳各位抽空来参加老身寿宴。”
司老太君眉目慈祥,脸上挂着盈盈笑意,眼底是久为上位者的锐利与锋芒,令人不敢因她年迈而小觑。
司夫人有些尴尬,遂笑道,“媳妇正说您近些日子困倦,还当您还在歇着呢。”
司老太君坐在上位,闻言笑道,“是歇了会儿,这不是记挂着各位夫人,才赶着来看看。”
司老太君话落,立即有夫人开口奉承,林清婉听的乏味,垂头摆弄着腰间玉佩。
女眷席虽不像男眷那边备有烈酒,却也有适合女子饮用的果子酒,林清婉心中烦闷,便多饮了几杯。
席面进行到一半,司老太君撑不住提前退席。
林清婉眯眸看着厅中央衣袂翻飞的优伶正在出神,柠襄悄无声息移步至她的身后。
“小姐,表少爷在拱门处的假山后。”
林清婉迷离的眸子逐渐清明,看了眼上座正推杯换盏的王氏几人,不着痕迹的起身离去。
走至假山处不远,林清婉蹙眉停下脚步,虽说东汉男女大防严谨,可她与沈墨终有婚约在身,也不算太过逾矩,可这地方挑的……
却是有些不妥,朗朗青天下,有小厮丫鬟在侧,只要循规蹈矩,即便被人撞见也无伤大雅,可若在山洞里…可就说不清了。
表哥心思清彻,行事稳妥,亦最君子不过,怎会选这个地方见面,心底存了怀疑,林清婉偏头问道。
“柠襄,你可曾亲眼见到表哥并将我的话转述于他?”
柠襄摇摇头,“表少爷在外院,奴婢进不去,是表少爷身边的石木转述的。”
石木是沈墨的贴身之人,最是忠心不过,林清婉心神松弛下来,带着疑问走了过去。
不过刚行至假山后,便听山洞里有声音传出,林清婉脚步顿住,面色有瞬间的苍白。
“沈公子,我是真的心仪你,我知你心中有林家妹妹,我亦不曾想过破坏,只要你予我一席之地便可。”
是司文情的声音。
林清婉攥着锦帕的指尖发白,静静听着,心口如被人狠狠抓了一把,揪心的难受。
“司小姐,恕沈墨辜负小姐一片心意,沈墨心中只表妹一人,正妻之位亦非她不可。”
男子温凉的声音透着浅浅淡漠,林清婉闻言扯了扯唇,笑的苦涩又悲凉。
司文情急急声音响起:“我知晓,我不曾想过与她争正妻之位,侧室也是可以的。”
“沈公子,你乃沈家少主,难不成你当真能守着她一人不成?”
沈墨声音久久不曾响起,司文情又道。
“放眼四大世家,沈公子才华谋略都乃翘楚,难道你心中没有鸿鹄?不想沈家再进一步?”
“林家虽位列四大世家,可予你帮助着实有限,文情不与她争抢,司家亦可助你一臂之力,你也能如愿娶她,岂不两全其美?”
沈墨沉默半晌,方道,“大丈夫顶天于地,所思所谋都当自身努力,不该利用女子谋划。”
“那你可能抵住家族压力,一生只守她一人?即便你答应,沈家宗族可会应允,如今你身边不过有一二通房,她便如此嫉妒仇恨,他日你们成婚,日子又该如何过?”
“沈公子,你想往上走,便注定身边相伴之人无数,反正早晚都是要娶,何不断了她的心思,总好过日后你二人心有龌谕,沈府鸡飞狗跳。”
林清婉红唇紧抿,神色恍然,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节节断裂,让她惊醒,让她怔然。
“小姐,她太过分了。”柠襄气的喘气,就要闯进去,却被林清婉制止。
后面的话她已没了听下去的兴致,转身出了假山,候在外面。
柠襄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纵使小姐神色沉静,可她依旧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浓浓凄凉,不同于以往的难过,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淡漠与凉薄。
微微叹了口气,只怕小姐与表少爷之间又远了一步,柠襄看着面无表情的林清婉,心头涌上一个强烈的感觉,也许不是一步,而是洪湖,永远都无法相通。
林清婉竭力控制住心底的情绪,尽可能不让自己失态,即便输了,她也得挺直脊梁,她林清婉一身傲骨,绝不弯折。
一炷香后,身后终于有了动静,随之是司文情惊讶且慌乱的声音响起,“林……林妹妹,你…你怎么在这?”
林清婉淡淡回身,看着惺惺作态的司文情,眸底仿佛有巨浪翻滚,不过转瞬即逝,浅浅一笑,“刚到不久。”
司文情小心的觑了眼随之走出的男子,脸上适时闪过惊慌难堪,随之笑笑,忙急步离去。
沈墨身子僵在原地,温雅清朗的面色有些发白,袖中手紧紧攥起,眸子深邃的盯着面色清淡的少女,有丝丝惊惶。
“清婉,你…何时来的?”
“你希望我何时来的?”林清婉直直盯着男子,本该灼心痛楚此时却出奇的平静,哪怕对着这人,竟也生不出任何波澜。
沈墨面上有一瞬的挣扎,随即抿唇笑笑,如他们一贯相处一般,柔声问道,“此时出来,可是寻我有事?”
最后一丝希冀被打破,林清婉掩下眸中神色,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是有些事寻表哥帮忙,过几日盈表妹生辰宴,我想带上大姐姐一起。”
表哥吗?沈墨有些怔然,看着少女微垂的长睫,光洁莹白的侧脸有些恍惚,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些柔软温情倾然倒塌,不复存在。
心底有一处光影正逐渐熄灭,让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与不安。
“清婉……”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那人却惊慌退后。
林清婉看着有些失态的沈墨,眉心微蹙,心如止水:“表哥可是有哪里不适?”
回过神来的沈墨摇了摇头,恢复了往日君子之风,颔首道:“你放心,我会让母亲身边嬷嬷亲自来下帖子的。”
“如此就麻烦表哥了,清婉不打扰了,表哥请便。”林清婉福了福身,毫不犹疑的转身离去。
沈墨站在原地直到林清婉身影消失,脸色才陡然沉下,石木心知主子动了怒,只乖乖上前跪下。
“请爷息怒,属下认罚。”
砰的一声,沈墨毫不留情的一脚将石木踹翻在地,声音前所未有的阴冷。
“石木,你好大的胆子。”
石木压下口中惺甜,又连忙跪直身子,“属下怀私,任爷处罚,可属下不悔,爷胸怀乾坤,才华卓绝,他日必有作为,属下不能让表小姐误了您。”
“爷,若非老爷帮衬,林家如何能挤进四大世家,如今您又许表小姐正妻之位,已然仁至义尽,林家攀着爷站稳脚跟,表小姐还如此……善妒,给您脸色瞧,总之,属下心里不服。”
石木扭过头,一脸坚毅,哪怕爷打死他,他也不悔今日之举。
他就是想要表小姐看清形势,认清自己的地位,省的连累爷跟着被人嘲笑诟病,况且这也是那位的意思。
可这些话他却是不敢说的,他深知爷的脾性,若他真敢出口,爷怕会真的除了他。
沈墨静静看着石木,眉间是前所未有的凌厉,“回府去竹叔那领罚,是死是活,便看你命数吧。”
话落转身离去,石木浑身都凉透了,却也只强撑着,磕头应是。
林清婉没有回宴会厅,而让柠襄告知了王氏一声,提前回了马车上。
柠襄看着面色清凉,倦怠无神的小姐有些心疼,“小姐,您别难过,方才表少爷不是都拒绝司小姐了,可见他心中是有您的。”
林清婉窝在车厢一角没有言语。
柠襄又道,“若小姐心中不痛快,奴婢便再去寻表少爷,让您问个清楚。”
“不必。”林清婉阖上眸子,有些答案不一定非要说出口,沉默也是答案的一种,她又何必自讨苦吃。
而他允她私下见面,已然答案明确。
“你看着会儿,我想休息下。”
“是。”
柠襄从箱笼中拿出绒毯给林清婉盖上,小心的退出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