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决择
民国二十三年前的黄河口。
初秋时节,飔飔北风吹拂着空旷原野.在望不到尽头的乡间土路上,一辆马车和一辆牛拉大车慢悠悠向着越来越窄的黄河口深处驶去。
大车里分别坐卧着四个穿戴黑色棉衣裤和瓜皮帽年龄不等的汉子以及两个头上包裹着围巾的妇女,这是一家人。
前面赶车的老汉叫李满堂,这一年他四十六岁,只见他佝偻着脊背,双手揣进衣袖里,胳膊中竖立插着的马鞭子随着摇晃的车辆在不时摆动着。那微瞇着双眼像是在打盹,长久听不上赶牲口的吆喝声,只有他嘴角上叼着的烟袋锅子时不时发出“吧嗒”“吧嗒”声响还能显示他的存在;马车上坐卧着四个人,除了李满堂和他老伴姜氏外还有两个儿子二蛋和狗蛋。
后一辆牛车上赶车的是李满堂的大儿子大蛋和儿媳妇秋香。
这家人是赶往黄河口滩地里去收获田地里的庄稼。自从民国十八年黄河口改道后,到黄河口滩区垦荒种地的人越来越多。年前,李满堂一家人也找了块地势较好的荒地种植了些地瓜、大豆和高粱,秋后眼瞅着别人家都陆陆续续去滩地忙收庄稼了,李满堂等收获完城外附近自家种植的庄稼便急匆匆叫上一家人赶着大车去了黄河口。
李满堂家住凤津县城西关村,虽住城墙外但在乡下人看来也算是城里人。
民国时期的中华大地正值经济萧条、民风不稳、社会动荡、内忧外患的年代。百姓生活异常艰难,正常家庭能有衣穿混饱饭就算是相当不错。
李满堂早年跟随自己的父亲在县城附近耕种田地外还做些外出贩卖粮食、食盐、捣鼓木材等生意,结婚后父亲帮助他在县城城墙外沿街道旁盖上三间土坯房屋安上了家,老婆姜氏除了照看三个儿子外还做起了打水煎包和粘粥的小生意。前几年因父亲长病去世,李满堂分得了父亲留给的牲口、大车和城外附近的五亩田地。几年后他做生意赚了些钱又购买了一头黄牛和一匹枣红马。
这在当地家境虽不富裕也算是中等人家了。
虽是家丁兴旺,三个儿子却个个能吃能花,好不容易给老大大蛋娶上了媳妇,**老三又面临找媳妇的问题了。
李老汉眼看越来越薄的家底子,心里不禁暗暗焦急。。。
大蛋因为赶的是牛车走的比较慢,远远的落在了后面。秋香见附近没有人忍不住和大蛋唠叨着:“一家人都在一个大屋里睡,恁不方便呢!”。大蛋闷闷的说:“好歹又不在一个坑头睡有啥不方便的,城里盖房子要用老多钱哩,咱哪能盖得起。”
“等有了孩子就更难过,再说咱爹咱娘又开始操持着给**、老三说媒哩。”秋香埋怨地看了大蛋一眼,提醒说:“咱当早琢磨着自己盖房子。”
“俺知道哩!”大蛋不耐烦扬起鞭子使劲甩了两下,“叭叭”清脆的响声划破天空,那牲口蹽起四蹄,飞奔向前。。。
“到了到了”狗蛋站立在马车上,远远望见自家的地头兴奋地叫喊着。
狗蛋是李满堂最小的儿子,这一年他刚满十七岁,人小却长的个子高,这当头已经快超过他二哥二蛋了,因为在家排行老小,哥嫂都让着他,他娘也惯着他,家里有好吃的就基本上让他多尝几口,这小子脾气虽然犟但脑子满灵活,整天甜言蜜语顺着人说话,哥和嫂子有什么好事情都愿意叫上他。
狗蛋不等待大车停稳便跳下车,径自跑向自家年前挖好的地窝棚里。
李满堂解开大车绳套、拴好牲口,望着赶过来的大蛋安排说:“大蛋,你和俺去地里瞧一瞧;他娘,你和秋香去收拾好窝棚;**、老三你俩去拉些水来,准备做饭。”一家人各自忙活开自己的事情。
李满堂和大蛋围绕自家田地走了一圈,查看了庄稼长势,再望着不远处别人家的庄稼,李满堂不由叹口气说:“这豆子粒长的不足个。”
“俺看除了地瓜还将就、高粱和大豆都不行,主要是没人跟上拾掇锄地,田地里杂草长的到处都是,庄稼咋能长好。”大蛋把高粱穗子递给父亲,李满堂看了看叹口气走回了窝棚。
因为自带了干粮和炊事用具,收拾好窝棚的姜氏和秋香等待二蛋和狗蛋赶回牲口大车抬下水桶,点火烧开水,将携带的窝头放锅里馏;之后又在开水里倒入高粱面做好粘粥,一家人喝着粘粥啃起了窝头。
吃完饭,李满堂站起来:“天色不早了都歇息歇息,赶明早咱先掐回高粱穗头,再把地瓜、豆子收回来。”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窝棚睡觉去了。
窝棚很小,一个窝棚只能容得下两个人,上次来的时候他们就搭好了三个窝棚,李满堂老两口子一个;大蛋和秋香用一个;二蛋和狗蛋就合用一个。
秋香终于能和自己男人独处一个地方,这次他们不用担心家人的感觉,小两口钻进被窝就缠绕在了一起。一阵风雨过后,秋香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她依偎在自己男人的胳膊上甜美地说:“俺喜欢这里,在家做这事还得偷偷摸摸,隔着门帘子有一点动静都能听见,恁不方便哩。你和咱爹咱娘说说,收了庄稼咱在这里盖上几间房子,咱们负责看管这里的庄稼,保管收成比现在好的多。”
大蛋犹豫说:“盖房需要打土坯。那些个房梁、檩条、门窗、苇箔等好多东西都需要购买,花费多了咱爹咱娘肯定不同意。”
“俺见咱村大年叔和邢婶了,人家前年就盖了房子,他家开垦的田地比咱家多上百亩哩。”秋香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等收完庄稼种上麦子咱自己拓坯、苇箔咱自己割自己弄,盖上三间坯房用不了多少材料,你就和咱爹咱娘说这里的庄稼没人照看收成好不了,再说咱也该多开垦一些田地,不然好地都让别人家垦了去就没咱的了。”
“这里住的人家就是少了些,孤寂哩。”大蛋还是有些顾虑。
秋香急了,一推大蛋胳膊:“有了收成能吃饱饭,也比饿肚子强,你看咱娘吃顿饭才发给一个饼子窝头,光喝粘粥能顶饱呀。”
大蛋无奈只得答应找机会和爹娘说说。
秋香这下高兴了,她凑过去亲了下自己丈夫的脸颊说:“自家过自家的日子恁好哩,你要是感觉孤寂了,咱就天气暖和时候在这里,等冬天一到咱就搬回县城里去住。”
大蛋一把搂紧秋香:“就你小心眼多,小心俺收拾了你。”小两口嘻嘻哈哈又滚在一起打闹起来。
转过天吃过早饭,李满堂拿上镰刀径直走向了地里。姜氏提上水壶,拿上镰刀紧跟跟了上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拿上干活的家什也赶了过去。
转眼就过了大半个月,田地里的高粱、大豆收割完毕;地瓜也刨了出来。
连续拉了两趟往返县城,粮食还剩下不少。
李满堂和大蛋、二蛋及狗蛋搬开高粱秸秆,在地下挖了四个地窖,把剩余无法都带走的地瓜一起储存在地窖里,又埋好土,上面再堆上秸秆让外人发现不了。
活一干完大蛋同父亲建议在滩地盖几间房子好看护自家的田地和埋藏的粮食及部分尚未脱粒的豆秸,来年也能继续垦荒种地、管理好田地里的庄稼。
李老汉琢磨一会说:“这荒滩野岭的地方谁愿意来住?”
“俺和秋香住这里,只要能盖上几间土坯房,往后俺俩负责管理好滩里的庄稼,保准明年收成翻一番。等到了冬天俺俩再回去住。”大蛋挺起胸脯向爹保证。
晚上李满堂把大蛋的建议同老伴姜氏说了。姜氏摇了摇头叹口气说:“大蛋娶了媳妇就忘了娘。”
李满堂“吧嗒”着烟袋锅子琢磨好一会便同老伴谈开了自己的想法:“孩子大了,娶了媳妇想自己过日子咱想挡也挡不住,俺看干脆依了他俩,让他俩闯荡闯荡也成。这滩地可是聚宝盆哩,咱多开垦些田地往后就能多打些个粮食,还有这些拉不走的豆秸和埋藏的地瓜没人看护也不是个办法,再一个咱家光在城里有一个落脚点也不成,万一城里闹出啥乱子咱还可以跑到这里来躲藏。”
说完话,李满堂一磕烟袋锅子下定决心:“把俺这几年倒腾木材剩下的檩梁都给拉来,剩下的的让他两自己筹备,种上麦子后咱就下手干。”
又忙活了小半个月,麦子种上了。
由于县城附近自家的五亩田地也需要赶紧种植庄稼,加上李满堂还想去外地贩卖粮食木材赚点钱,一家人商量着确定留下大蛋和秋香,其他人都回县城。
等爹娘和两个弟弟都走后,大蛋和秋香便去本村邻居大年家商量选地基盖房子。大年一听大蛋也想盖房住下来非常高兴,立刻领着大蛋和秋香在他家附近选择了个地势高的空场定做房址,然后又帮助大蛋找到拓坯用的粘土地块和做苇箔用的苇场,大蛋和秋香感激的连声道谢。
大年三十多岁,姓张,他是李满堂家的东邻舍。虽没有亲戚关系,但在本村论辈分大蛋应该给他叫叔。当初李满堂一家人下来种地的时候就是投奔大年来的,大年原本叫李满堂去他家厢房里入驻,李满堂和贾氏去看了看房子感觉太小没办法住下一家人便没过去。
晌午,大年让媳妇邢氏炖了一只野兔留大蛋和秋香在自己家一起吃饭。围到小桌旁,秋香拿起窝头给大年递过去说:“叔,你先吃。”
大年笑笑:“你们吃你们的,俺和大蛋喝一壶”。他从屋角落里抱出一个酒坛子,给大蛋和自己每人各倒上了一碗。大蛋赶忙站起来推脱说自己没有喝过酒。大年端起酒劝说道:“是男人哪里有不喝酒的,锻炼锻炼,这是俺自己酿造的高粱酒,不要嫌孬。”
大蛋推迟不过,只好品尝了一口,立刻被辣的呲牙咧嘴起来。大年见此嘿嘿一笑便劝大蛋吃菜压压,他不再劝说大蛋,径自喝起酒来,三口酒下肚大年问大蛋:“你们咋愿意下来住了。”
“还不是想混口饱饭吃。”秋香说。
“哎,这就对了,想吃饱吃好就得下来住,你看俺和你婶子过去在县城就靠那三亩薄地穷的叮当响,咱是庄户人家,没田地想吃饱饭门都没有。大蛋,俺和你说实话,这可是黄河改道的地方,田地肥着哩。现在县里还没派人来管理用不着上缴公粮和赋税。俺们前年下来种地,当年打的粮食就吃不了,你看今年俺这天井(院子)里光粮食了。俺现在愁的是想尽快把粮食买出去一部分,好换些银两花。”
大年美滋滋又喝上一口:“这里虽然孤寂了些,但田地多粮食就多,再一个又靠近大海,野兔野鸡野鸭还有海里的鱼多的是,只要对付好了,吃鱼吃肉不愁哩。”
大年一席话说的大蛋和秋香眼睛都放了光。大蛋端起酒碗:“大年叔,俺敬你一碗,往后俺们在这里就仰仗你们照应了。”
大年高兴地接过碗连喝了两大口摆着手慷慨表示:“咱是老邻居客套啥,你刚到这里安营扎寨处处都难,这样吧,你俩也甭住窝棚了,蚊虫叮咬的怪难受,让你婶子把俺家的厢房收拾收拾,你俩先住俺这里,盖房子需要啥家什就用俺家的。秋香你过来了也好陪你婶子说说话,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