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参见陛下……”
嬴政看着殿上朝自己弯腰行礼,显得毕恭毕敬的赵高,神色复杂。
在他眼中赵高是当下宫内难得的人才,办事勤勉,头脑聪明又出身寒微,是他用来牵制外庭最好的人选。
可惜啊……
谁又能想到,在他面前如此谦恭的赵高今后竟敢做出废立之事来呢?
嬴政暗暗摇头,他的心胸还没那么狭窄,会以未来还没发生的事就去定当下之人的罪。
但得知了未来的他回过头来看,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思量确实没那么成熟。
要深究的话,还是自己给了赵高接触胡亥的机会。
赵高久久没有等到始皇帝的回应,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见始皇帝也在脸色奇异地看着他,不免心中一凛。
“臣闻陛下身体有疾,心中日夜思寐难安,可不得入宫之下也只能在家中为陛下祈福。”
他就自己不能进宫一事试探了一句。
可嬴政没有接话,反而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近日朕闻胡亥对先生多加赞赏之意,先生教导有心了。”
赵高心头一跳,顺着话说:“公子胡亥天生聪慧,臣也只是稍作引导公子便能举一反三,教导之事臣不敢居功。”
嬴政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今后先生便不必再去教公子胡亥了,朕会为他另择良师。”
赵高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盯着始皇帝。
嬴政话还没完,他自顾自道:“传朕旨意,除赵高行符玺事,车府令,调其入少府,秩六百,领厩官令。”
此言犹如一道晴空霹雳将赵高击中。
他呆立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始皇帝怎么会突然调他入少府?
车府令,秩六百石,掌帝皇车舆印玺,位卑权重,可以说是一只脚迈入了大秦中央决策层!
与其品秩相当的厩官令是什么垃圾?
饲养宫廷御马,负责皇宫之内洒扫和清理出恭,说难听点就是个洗厕所的!
跟别提他刚兼任事不久的行符玺事,那才是真正一只脚踏入大秦上层的事务。
两者之间可谓一天一地,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陛下,臣不解,为何……”
赵高瞪大了眼,嗓音干哑,这个调令太过突然,纵然是他也难以接受,想要问个清楚。
可嬴政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就令他心中生出莫大的恐惧,同时也冷静了下来。
是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始皇帝开口,他就必须服从。
因为他的一身权势都是来自始皇帝,后面没有始皇帝撑腰的他什么也不是。
这时候若是顶撞只会惹得始皇帝不喜,赵高不是蠢货,他知道这时候最好的选择是服从,等到私下里调查到底发生了何事,再想办法补救还有一线希望。
“臣,领旨。”
三个字说出,赵高仿佛一瞬间苍老了不少,叩拜谢恩后就要转身退下。
这一趟进宫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嬴政一直冷眼看着,没有与赵高交谈的意思,见到赵高没有反抗自己的旨意,他暗暗点头,在赵高快要退出殿门时才开口说了一句:“少与李斯来往。”
赵高浑身一颤,转身应道:“诺。”
…………
赵高被一撸到底的事在咸阳内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波。
这时候的赵高只能算备受恩宠,远不及后来的权势滔天。
从一介小人爬到高位,他深谙养精蓄锐之道,平日里与许多官员都有良好的关系,以至于有不少人暗中为赵高打抱不平,放在日后,这大部分官员都被赵高铲除异己的时候清理掉了,也是讽刺一桩。
嬴政没工夫理会这些,上林苑内,他面前站着二十余个方士,最前方的两人气质清静高雅,仿佛真正的得道高士一般。
“陛下勿急,仙缘仙缘,其中的缘字再重要不过,真正的长生仙丹只有向仙人求得,我等凡人虽会点微末伎俩,但所炼出的丹药也只是凡品罢了。”
其中一位名为卢生的方士开口。
“是极,我等一直以来寻找灵芝仙药而不得,应该是有什么东西伤害了它们。我等心想该是陛下出入之间,时常被群臣看到所致。仙人喜静,只有陛下隐藏行踪,才能驱逐恶鬼,如此我等才有可能为陛下求得不死之药。”
另一个方士侯生附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将他们求不到仙药的原因怪罪在嬴政身上。
嬴政听了这话将信将疑,换做以前他可能就信了,但现在他决定等几天后在听劝系统上问问再说。
他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说道:“这次朕来不是为了奇药仙丹,而是有几件事朕想不明白,所以前来请教诸位先生。”
“哦?”
卢生和侯生对视一眼,对嬴政作揖道:“请陛下明说,我等定当知无不言。”
他俩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仿佛秦始皇没什么问题能难倒他们。
事实也是如此,这时代的方士别的不说,最少也是博览群书,尤其是这些敢进宫的方士,身上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可能被始皇帝看中?
身为其中佼佼者的卢生与侯生更是如此,他们相信就算始皇帝提出再怪的问题,他们也有自信凭借一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始皇帝。
他们的表现让嬴政很高兴,于是提出了自己第一个问题:“朕想知道,朕的大秦能存在多久?”
侯生眼睛一亮,这题我会!
他刚要答话,一旁的卢生已经提前一步开了口:
“陛下……”
卢生似模似样地抬手掐算,而后一脸为难的模样,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陛下,其实小人早就算到我大秦有一场大劫会到来,只是不知道是否该与陛下明说……”
嗯?
嬴政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真以为卢生算到了秦朝二世而亡之事,连忙道:“快细细道来,不管你说什么朕都赦你无罪!”
卢生心中有了底,这才开口继续道:“盖自古夏起,历经商与周,没有一个王朝能延续超过千年之久,便是前周也不过只有八百个春秋。”
“自古至今,千年王朝不存,陛下可有想过这是为何?”卢生发问。
嬴政皱眉思考,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自问大秦之强远超前代,但自后世记载来看也不过二世而亡。
如此反推,难不成是因为越强大的王朝所以灭亡的才越快吗?
把目光放在卢生身上,他想听听这个方士的说法。
吸引了始皇帝的注意力,卢生暗地里挑衅地看了侯生,而后神秘一笑,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此皆因前代王朝气运有限,所以无法度过‘千年大劫’是也。”
侯生在一旁听得暗暗咬牙,卢生竟然把他们俩人合伙研究的理论独自一人献给始皇帝,这人太过无耻了。
卢生没有理他,还在自顾自表演:“古夏气运最少,所以不到五百年就亡国;殷商气运要多一点,但也只有五百余年;气运最多的乃是前周,只差两百余年便能成就千年。只是因为遇到了气运更强的大秦,才止步于此。”
“如此说来,以大秦的气运,岂不是一定能延续千年了?”
嬴政眉头一挑问道。
“非也。”
卢生脸色严肃:“这便是我要与陛下所说,据小人候星气以观未来得知,大秦在百余年之际便会有一场大劫,能渡过此劫,那便能如陛下所愿,延续千年万年,代代不绝,但若是渡不过去……”
他瞅了一眼始皇帝脸色才小心翼翼道:“那大秦可能就会成为四个王朝之中寿命最短的一个王朝了。”
说完之后,卢生静静等待着始皇帝大发雷霆。
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始皇帝似乎并不气恼,反而显得十分平静。
“朕知道了。”
嬴政语气平淡地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