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老大臣正在暗自较劲的当口,兴安快步来到了殿外,猛然看到跟在赵荣身边的汪贵,整个人就愣了一下。
遂在阮贤身边低语道:“汪千户回来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口气之间颇有责备之意,阮贤还没听出来,自顾自道:“不是兴公公你以前嘱咐我们的吗,到乾清宫奏事,一定要捡要紧的说,带回边关消息的是赵鸿胪,又不是汪千户,所以我就……”
兴安:谁告诉你汪贵回来不算大事了?
兴安快步进殿,朱祁钰瞟了一眼,忽然发现他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而兴安也是揣着忐忑的心,上前附耳道:“陛下,陈尚书和赵鸿胪都来了,还有……汪贵汪千户。”
“汪贵?”
“他怎么回来了?”
虽然朱祁钰的声音很小,但是在这并不算特别宽敞的雍肃殿之中,列位老大臣还是听得很清楚。
趁着朱祁钰正在发愣的当口,他们互相释放了几个眼神,对这件事十分警觉。
虽然朱祁钰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兴安却没有忽略众臣的眼神,立刻提醒了一句:“陛下,现在他们一起在殿外候着呢,让他进来吗?”
兴安是个谨慎且理智的人,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才是今天的关键。
汪贵是谁?
那可是朱祁钰的小舅子,而即将在雍肃殿里发生的事情绝对关乎国家大事,那么,汪贵有资格参与吗?
朱祁钰沉吟片刻,又看了看眼前的老大人们脸上色彩纷呈的表情,随即说道:“既然跟来了,就让他一起进殿。”
来了!
皇帝的小舅子,居然也要来雍肃殿,参与议政了!
众臣皆是一惊。
今天的乾清宫临时会议,大家知道是和边关的紧急事务有关,也知道,皇帝陛下的小舅子汪贵最近正好在大同府休养。
谁也没有拦着不让汪贵回来,但是,让他这样的低级军官,皇帝的小舅子参与重大事情的讨论,仍然让他们感到非常别扭。
跟在陈循身边的汪贵,这个时候已经没那么紧张了,接下来,他就要看到他的亲亲姐夫。
大明之旅,自今日起!
抬起右脚,一眼便看到朱祁钰。
好强大的气场!
在汪贵离开京师的时候,朱祁钰还是郕王府的一位身子骨不太硬朗的闲散王爷。
和姐姐汪靖英的感情不算和睦,但也算可以过下去,对待他这个小舅子,总是无奈很多,却也懒得管束。
而现在,当汪贵再次看到朱祁钰,顿时感觉,朱祁钰整个人都支棱了不少。
就好像是打上了一公斤的鸡血,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皇气养人?
朱祁钰的眼神也落到了自家的小舅子身上,这还是汪贵回城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看到汪贵上前,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朱祁钰这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还好,难得他还懂得礼数。
“廷益,赵荣从大同府带回了消息,你先看一看,之后向众位爱卿宣读。”
赵荣很激动,终于轮到我上场了!
连忙把那个盛放着朱祁镇亲笔信的东西送到了于谦的手中。
于谦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打开了!
每次看这位仁兄的亲笔,总是要多一些勇气的,要不然实在是遭不住这个刺激。
于谦阅读的时候,众位大臣也紧张的很,应该说,此刻,他们比于谦更加紧张。
于谦已经在了解内情的路上了,可他们还都没上路呢,过了一会,于谦终于抬起了头:“陛下,这……”
于谦面露难色,这也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朱祁钰点点头,暗示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既是如此,于谦也就不再犹豫。
朗声道:“众位,这是上皇的御笔。”
朱祁镇的亲笔信?
朱祁钰眉头一跳。
虽然众位大臣已经有所准备,但是吧,一听说是朱祁镇的亲笔信,还是有些错愕。
他怎么又来信了?
自从被拉到瓦剌留学,他的废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回想以前,朱祁镇每天就知道泡在那些太监堆里,整日和他们玩耍,朝廷上的大臣想要见他一面都难,更不要说是对话了。
现在却不一样了,唯一的知心人王振故去了,瓦剌那边虽然嘴上说着他是尊贵的上皇,实则心里是怎么想,朱祁镇自己清楚的很。
于是,他又想到了这些被他祸害了一个遍的可怜巴巴的大明朝臣,这些人还是把他当皇帝的。
还是和这些人对话有体面。
看到众人的眼光都汇聚而来,于谦便把朱祁镇御笔的内容正式的朗诵了出来。
那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朕自北狩以来,奸贼喜宁频与也先交接,欲为害边镇。宁与边镇中人多有往来,暗探其虚实,常乘其不备,攻其薄弱,为患边镇数月,甚矣!”
“朕早欲除之,兵部尚书少保谦,素有智谋,朕命尔思一万全之策速去喜宁。”
老天爷!
朱祁镇竟然要杀了喜宁!
朱祁钰的眉毛都要抽断了!
叫门真是……
正当众臣被这个惊天大消息彻底打懵的时候,于谦镇定的声音再次响起。
众臣:居然还有?
“朕驭极北虏已有数月,虏太师也先早欲送朕归明,尔等当早派使者商谈之。”
送……送送……送回来?
也先竟然要把叫门送回来?
于谦终于念完了,把那封叫门御笔交给了王直,在场众臣当中,王直的官职是最高的,这封信,理应先交给他过目。
这封信其实也不长,王直也没有自专,一个接着一个的传阅了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认识朱祁镇的笔迹,这封信绝对是真货。
而接下来,还没轮到看信的老大臣,看向汪贵的表情充满了怀疑,而看过之后的,则复杂了几分。
看到了吧!
都看到了吧!
为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汪贵还把眼睛瞪得好大,嘴巴微张,装出一副很震惊,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朱祁镇写的那点玩意,其实,汪贵早就已经知道了,不只是汪贵,在场的赵荣,还有大同府守将郭登都知道了。
朱祁镇的书信内容不多,却传达了两个任务。
一则是,自从他被虏到瓦剌,喜宁就是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也算是朱祁镇身边的重要人物。
但是,朱祁镇却并不喜欢他。
究其原因,朱祁镇到瓦剌的时间长了,喜宁这个没根的东西,见大明朝廷迟迟不接朱祁镇回去,便开始心生二意。
喜宁这样的人物,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既然呆在瓦剌,那就要和瓦剌的当家人处好关系。
喜宁熟悉大明内部的情况,又愿意和也先合作,也先自然也愿意和他亲近。
一来二去,喜宁竟然把朱祁镇这个旧主放到了第二位,把也先这位新主人放到了第一位。
这是朱祁镇不能忍的,老子到了瓦剌本来就已经没有地位了,原指望着你们这些随从还能把老子当主子。
现在,你们竟然也敢抛弃老子而去,朱祁镇要是不反击,那才怪了。
和朱祁镇受辱相比,所谓的骚扰边镇,祸害大明之类的目的,不过是捎带的,并不是重点。
当然了,能够提出这个目的,只能说,在某些生死存亡的时刻,朱祁镇还是有一点良知的。
当然,只有一点点,不要对他有过高的期待,以免他下次带着也先去叫门的时候,您会失望的咬舌头。
与第一个任务相联系,第二个任务的来路也就很明确了。
不管也先是怎么想,现在的朱祁镇心心念念的就是返回大明,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什么软话都可以说,甚至可以叫朱祁钰大哥!
想回大明,可没那么容易,一则是,也先要答应,二则是,大明也要派人来接他。
好歹也是皇帝,虽然是被废黜的,那也是有面子的,如果真的没有人来接,被瓦剌光秃秃的送回去的话,那老脸往哪里搁?
这其中还有个重要的点,别人不提,汪贵当然也不会多嘴,总而言之,也先要给大明送大礼。
而大明,想要接下这份大礼,也必须破费。
很破费!
此刻,雍肃殿中,表情最不自然的,恐怕就数朱祁钰了。
他的心中有一团怒火。
他想烧死朱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