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她毕竟是丞相之女,方才那番话......”青衣讼师随着知府走出后堂,一路上惴惴不安:“再过几日谢府便要来人,若是这谢兰昭在丞相那将今天的事情说出来,治我们一个知情不查的罪过可如何是好?”
知府跨进在外已等候多时的陈府轿撵,掀开轿帘却没进去,只是转头对讼师道:“师爷不必惊慌,左右不过是个庶女。听闻她母亲当年就是个青楼艳妓,修了八辈子福气得丞相垂青,改了奴籍,只可惜红颜薄命难产而死。如今是父亲不疼,姨娘不在,还有个凶名在外的嫡母,自身难保又有何惧?况且若不是王大起了杀心毒杀全家,谢兰昭怕是一辈子都得老死在这石城,若她当真聪明,应当感恩戴德才对!”
讼师强颜欢笑,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跳的厉害,像是预感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这几日你只要派人看好了这个谢兰昭,待谢府的人过来后,这事就算翻篇了。”
讼师唯唯诺诺只能称是。
知府点点头,便要进轿门,可刚迈出一只脚,却忽然发觉一丝异样,黑暗里像是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不由转过身望去,然而黑暗中根本空无一人。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知府皱起眉头,正要吩咐人去那黑暗处搜寻一番,却听到陈府的管家出声催促,说是自家主子已经恭候多时,只得作罢,乘着陈府的轿撵走了。
陈府的轿撵一路往西,最后停在石城最大的酒楼-花满楼。
知府在门口紧了紧衣冠,又抬手正了正冠帽,这才带着随从入内,一群人鱼贯而入,谁也没有瞧见从酒楼旁门尾随进一个黑影。
花满楼的雅间里几人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知府的脸上漫起红晕,眼中也带了一丝醉意。
陈子行端起酒杯笑道:“知府相公好酒量啊!”
“下官哪里比的上小侯爷!”知府诚惶诚恐的捧着酒杯敬道,“小侯爷才是当世的青年俊杰,酒量更是让下官自愧不如,小侯爷在京城时便已经声名显赫,来我石城当真是让本县蓬荜生辉,下官对小侯爷的佩服犹如黄河之水......”
“罢了罢了,”陈子行对奉承话早就听腻了,只道:“本侯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日本侯请知府前来呢,就是为了那石城王家灭门一案,听说这凶犯王大已然服罪认法?”
知府仰头看着陈子行,逆光之中陈子行的面部轮廓更加立体分明,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不知为何,被这双眼睛盯着知府心中莫名涌起一丝恐惧,自己仿佛是只待宰的猎物。
“回侯爷,这王大已被收监大狱,只待秋后问斩,那起骇人听闻的毒杀案也已结案。”知府不自觉的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密汗。
“结案了那是最好,只是这几日本侯听到这坊间兴起一股谣传,说什么有人曾瞧见在案发之前本侯见过这个王猎户,”陈子行笑容戏谑笑,仿佛根本不在意此时雅间里莫名紧张的气氛,“那人说的有板有眼,说是本侯与友人打赌,打赌那王大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多些还是爱惜自己家人的命多些,更是危言耸听,说是本侯逼迫这王大,若不杀亲便要杀死他,知府相公,你说本侯冤不冤枉?”
这是明摆着让自己选路啊,知府只觉得头皮一炸,仿佛有刀架在脖子上一般,屈膝便跪下了:“侯爷也说这是谣传!做不得真!下官回去便调查此事,找到这造谣之人,保管侯爷今后再听不到此人的胡言乱语!”
静默半晌,陈子行微微一笑:“既是如此,便是要劳烦知府相公了,有您这样明察秋毫的好官,乃是这石城之福,是这石城百姓之福啊。”
知府汗如雨下:“不敢,不敢......”
有重物落地落地的声音,知府抬头,两口四方的箱子被放在眼前,里头的东西被红绸盖着,他伸手掀开一角,被金色晃了眼睛:“这......”
“知府相公就收下吧,就当是还陈某这几年受知府的照拂之恩。”
往后若是有人想要对王大的案子翻案,那必然会牵扯到他贪污受贿之罪,什么照拂之恩,不过就是用两箱黄金将自己栓在一根绳上罢了。
“知府相公还是收下吧,”看出来对方的犹豫,陈子行缓缓道:“这样本侯才会心安。”
“那便却之不恭了......”知府颤巍巍的接过,又是一拜:“若没有其他事,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待送走了知府,那陈子行才换上本性,松垮的坐在藤椅上,对着屏风内笑道:“沈小将军如何啊?”
一位身穿白袍的少年自屏风里走出来,那人不过十六七岁,长发紧紧束起,一双剑眉此刻拧住,“真是没想到这天下间当真有如此心狠之人,为了自己活命竟然不惜毒杀全家,就连怀胎七月的妻子也不放过,当真是骇人听闻!”
“我看你是在京城呆的太久了,不知人心险恶,如今来这石城一趟也算是不枉此行,开眼界了吧?”
沈靖冷冷一哼:“陈子行,本将军愿赌服输!你想要什么?”
“那我就不跟小将军客气了,本侯听闻你近日新得了一匹大宛国的宝马,三日后石城会举行一年一度的马球赛,虽然本侯爷对这次比赛志在必得,但是若有你那汗血宝马相助,这胜率必然大增,不知道小将军可愿割爱?”
“原来你打的是我那里良马的主意!”沈靖顿时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陈子行不置可否。
“也罢,”沈靖道,“算我今日倒霉!明日我便遣人将那良马送到你府上,只不过那马性烈难驯,陈小侯爷还是悠着些,不然在那赛马场上没拿到魁首不说,反而丢了自己的脸!”
“这就不必小将军劳心了!不管是那烈马还是猛兽生禽,到了本侯手里,自有办法让它乖乖听话!”
“哼!”沈靖一甩宽袖愤愤离开,走到门口却又顿步,转身审视身后人:“我想知道,若当日王大没有杀害全家,你真的会杀了他?”
陈子行又兀自饮了一杯酒,表情似乎浑不在意:“杀了又如何,左右不过一条贱命。”
沈靖立于一旁久久不动,这令他想起三年前,京城通镇司参议庶子自杀一案。
当时京中有传言那参议庶子自杀之前曾经留有遗书,说自己生前曾经被忠义侯嫡子陈子行逼迫过。陈子行教唆他毒杀全家,若是不从便将他扒皮拆骨,曝尸荒野,那庶子心中惴惴,一面是骨肉血亲,一面是自己的性命,两厢为难,惶惶不可终日,眼看着最后选择的期限临近,终于经受不了折磨,一根白绫上了吊。
当时这件案子被告到了御史台,通镇司参议赔上这五品大员的官帽也要为子伸冤,只可惜京城无人敢管,唯有那大理寺少丞,大历开朝的第一个女官冯葭敢接。
只可惜后来冯家被卷入了一场京城贪墨案,满门抄斩,这案子便也不了了之。
刚找到陈子行的罪证便被抄家灭门,京中众说纷纭,都说这贪墨案是忠义侯府的手笔,只可惜证据不足。冯葭死后,陈子行迫于舆论于三年前至石城暂避风头,却没想到此人三年间不仅不悔改,更是变本加厉。
“我当日与你打赌,实是你激我的,如今我懊悔不已,”沈靖狠狠握了握拳,“也罢,我不怪你,只怪自己争强好胜定力不足,不过念在你我祖上有些亲眷关系,我提点你一句,陈子行,你当年的所作所为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冯葭死了,但保不齐出来个什么王葭,李葭......你若不想一辈子都躲在这石城,望你好自为之!”
“这就不需要小将军操心了!”陈子行被戳到痛处,一摆水袖,“来人!送客!”
沈靖深深看了他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雅间的门重新被关上,陈子行将酒杯用力掷出去,杯子撞在雕花木门上,立刻四分五裂,陈子行一双俊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低咒道:“冯葭!冯葭!三年了!我被关在这石城三年回不去京都是因为你!贱人!贱人!死了也是阴魂不散!”
陈子行刚要叫人收拾残局,却见屏风旁边的柳木窗外隐约有人影缓动。
“谁?!”
陈子行警觉的低喝一声,守门的小厮闻言立刻鱼贯而入。
带头的是个黑面刀疤脸的男子,陈子行飞给他一个眼神,男子立刻会意,轻手轻脚的朝着那柳木窗而去,手则暗自摸上腰间的短刀。
窗户被飞快打开,然而黑暗的走廊里空无一物,只有窗台上的一株宣花蓝草随风飘摇。
隔壁雅间的窗户是洞开的。
刀疤男子以极快的身上手翻过走廊,朝着那扇窗户往下望,却只看的那人黑色的一角消失在巷尾,他微微眯了眯眼。
“追!”
......
冯葭稍稍侧目,身后陈子行的爪牙在闹市里穿行,看到可疑之人便要拦下盘问。
好在她前世习过武,虽然今世这副身子骨瘦弱了一点,使用起来还不习惯,但是想要甩掉身后的尾巴倒没有这么难。
用于伪装身份的衣服早就被她扔在了深巷里,冯葭溜着他们在闹事区兜了几转,而后重新折返到花满楼,在花满楼旁边的一间面条铺坐下,点了一碗牛肉汤饼,看着那群府兵如无头苍蝇般跑来跑去。
灯下黑,莫过于此。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牛肉面吃完了,冯葭将汤也喝的见底,那些府兵才垂头丧气的回来,冯葭便也不再逗留,留下几个铜板离开了。
她实在没想到王大背后之人竟然是陈子行。
那个三年前她差点亲手扭送北司狱的忠义侯嫡子陈子行。
冯葭侧睡在知府给她安排的临时住所里,看着周围漆黑的夜景,忍不住感叹一句冤家路窄。
上辈子没让他付出的代价,这辈子,她会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陈子行,期待一下吧,三日后的马球赛上我冯葭定送你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