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确诊胃癌晚期这一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医生说不治疗的话,只剩几个月寿命了。
我笑了笑!
顾长意,如你所愿,我要死了。
可是,那个恨我入骨的人,又为什么疯了一样要留住我?
01
我躲在医院卫生间里,把诊断书一点一点撕碎。
同时勾起唇角自嘲地笑笑,顾长意,你心想事成了。
我在他家做保姆的时候,他总是找一帮同学来家里聚会,让他们看着昔日的校花,如今灰头土脸地伺候他们吃喝玩乐。
陈安安故意把蛋糕掉在自己的鞋子上,然后依偎进顾长意怀里撒娇,“长意,人家的鞋子脏了呢。”
顾长意轻轻地瞥了我一眼,“祁念,过来,把安安的鞋擦干净。”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低着头,咬着唇,慢慢跪倒在陈安安脚下,擦去她鞋子上的污秽。
擦着擦着,我的鼻子一酸,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滴在了地毯上,迅速被吸收,不见了踪迹。
“哎呀,你哭什么,你本来就是顾家的保姆嘛,你妈是顾家的保姆,你当然也是喽。老保姆生了个小保姆,这叫什么?红楼梦里叫家生子呢。”
陈安安的声音尖利又刻薄,满堂哄笑。
我再也受不了了,猛地起身,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手腕却被一股大力紧紧握住,随后便失去了平衡,狠狠摔在了地上。
顾长意阴沉着脸,欺身上前,死死地捏住我的下巴,声音冰冷刺骨,“这就受不了了?伤心吗?难过吗?这点痛苦,跟我比,又算得了什么?”
他眼中的恨意刻骨铭心,忽而又贴近我的耳边,轻声呢喃,“或者,你可以去死啊,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和你妈,都应该去死!”
我只能一边哭,一边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顾长意,真的对不起!”
可是,对不起没有用。
现在如顾长意所愿,我真的要死了。
我要用这条命,来还欠他的债了。
但是,其实很久之前,久得我几乎要忘记了,我曾经是顾长意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他最爱的姑娘。
02
我把诊断书的碎片扔进了马桶里,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冲水键。
熟悉的剧痛再次袭来,我捂住肚子缓缓靠坐在地上,拿出医生开的止疼药,胡乱吞下了几颗。
说起来,我能得胃癌,顾长意功不可没。
我曾为了讨好他,亲手给他做了一桌菜,呆坐在客厅里看着时钟一点一点转动,直到深夜,顾长意才带着满身酒气和香水味回来。
“长意,你回来了呀,我给你做了你爱吃的菜。”
顾长意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声音凉薄淡漠,“我吃过了。”
我咬了咬唇,握紧了伤痕累累的手,低下了头。
顾长意却勾起唇角笑了笑,“或者,祁念,你把这些菜都吃光,一口都不要剩,那我就考虑原谅你,你觉得怎么样啊?”
他的笑容太温和,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爱护我,和我一起长大的长意哥哥,即使我知道他是在戏弄我,我也毫不犹豫的,扑到了那桌已经冷透了的饭菜上。
我大口大口地努力把食物塞进胃里,用力地咀嚼,好像只要努力,就能嚼碎那场噩梦。
顾长意悠闲地倚靠进沙发里,歪着头,神色不辨喜怒,幽幽注视。
吃着吃着,胃里一阵抽搐,我实在控制不住,跑到卫生间吐了起来。
“念念,还没吃完哦。”
一声念念,仿佛把我拉回了那段美好的时光里,仿佛是18岁的顾长意,在花园的角落里,轻轻印在我唇上的那个吻。
他红着脸,目光真诚,呼吸急促得要命,他说,“念念,我爱你。”
那个吻,那句话,支撑我走过了被他恨着的漫长岁月。
我擦掉嘴角吐出的胆汁,再度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塞进口中。
打那以后,顾长意仿佛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消遣。
他会在深夜给我打电话,让我赶去餐厅。
面前是一大桌残羹剩饭,他拥着陈安安,含笑看着我,“祁念,我们点菜点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安安看不得浪费,你帮我们都吃完吧。”
这样的节目经常上演,为他取乐,我捂着还在抽痛的胃,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顾长意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叹息,“念念,你不吃,我会不高兴的哦,那你妈妈,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说罢,他拍了拍我的脸,满意地欣赏我苍白的脸色。
我把自己当成一个垃圾桶,容纳那些冰凉油腻的食物。
“她吃的真恶心,真有意思,太好玩了,祁念瘦成那样,竟然这么能吃。”
在陈安安银铃一样的笑声里,我再也忍受不了胃部剧烈的疼痛,蜷缩在了地上。
光亮名贵的皮鞋停留在我眼前,我努力仰起头,“顾长意,够了吗?”
他的表情我没有看清,我的意识却开始模糊。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朦胧中,救护车的声音,异常刺耳。
我是顾长意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同时,也是他最恨的人。
03
疼痛稍微缓解,我起身,慢慢走出了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正好,我被刺得眯起了眼睛,等眼睛适应过来以后,那对金童玉女般的男女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前。
是顾长意和陈安安。
陈安安没骨头一样,倚靠在顾长意身上,顾长意黑着脸,拧着眉望向我。
“祁念,你又想用什么苦肉计?最近我说过,你不许随便出门,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我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仿佛那些年的两小无猜,那些年的青春悸动都是一场梦境。
“我只是有点不舒服,顾先生,陈小姐,我不是故意遇上你们的。如果让你们感到不适,我很抱歉,我现在就走。”
我垂着眼睛,一脸漠然。
顾长意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死死地盯着我,目光晦暗不明。
“哎呀长意,人家的脚好疼,我们快进去吧。”
顾长意瞥了一眼娇声抱怨的陈安安,随后陈安安便低低地惊呼一声。
顾长意竟把陈安安打横抱起了,陈安安红着脸,娇羞地倚靠在他怀里。
这极其亲密的一幕看在眼里,我的心头却再无波澜。
因为那天晚上以后,我就彻底死心了。
04
三天前,是顾长意妈妈的忌日。
他喝得烂醉,却猛地把我抱在了怀里,温暖紧密的怀抱,似乎是要把我融进他的骨血一般有力。
他像个孩子一样,埋头在我颈边,抽动身躯,低低啜泣。
浓厚的悲伤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进夜色里……
五年来第一次,我颤抖着手,轻轻回抱住他。
黑暗中,他的唇一如十八岁那年温热柔软,小心翼翼的探索中还带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
一吻绵长,却无关情欲,只是白天里杀伐果断的顾总裁,变成了那个脆弱无助的顾长意而已。
良久,他低低地叹息一声,唇齿间淡淡的酒味,喷洒在我耳边。
“我爱你。”
泪水几乎在一瞬间呼啸而出,我们用十年的时间一起长大,五年的时间互相折磨,一切辛酸泪水,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圆满。
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没关系,只要这一刻,他是爱我的就好。
“安安。”
缠绵悱恻的两个字,似乎饱含了无限情意,却也让我的周身如坠冰窟。
半晌,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破碎颤抖得不像话,“顾长意,你……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把我抱得更紧了些,“安安。”
我用尽所有力气,推开了顾长意。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顾长意,再也不可能了,我们之间不只隔着顾阿姨的命,还隔着一个陈安安。
他爱上了陈安安。
我浑浑噩噩地走着,思绪几乎成了一团乱麻,胡乱吃下的止疼药涌上了一阵不可抗拒的睡意。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阵尖锐的鸣笛声划破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