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少雨,可昨夜里却落了一场雨。
早起雨停,空气清新的不得了。
推开窗便有混杂了泥土清香的淡淡花香飘进屋中来。
姜明姝才叫两个丫头伺候着梳妆打扮,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就从廊下传入耳中。
她皱眉,认得出那是谁,就给了忍冬一个眼神示意。
忍冬手上的檀木簪子放回妆奁,掖着手匆匆出门,很快拦人的声音响起:“五姑娘,夫人才起,还没梳妆,眼下不便见客,您要是有事儿,晚些时候再来吧。”
是了,来的便是肃宁侯府的五姑娘,周自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周幼薇。
她是这一支唯一的女孩儿,自幼娇宠,从杨氏到周自山,对她无不是有求必应。
家中几个妯娌先后嫁进门,谁也不敢招惹她。
姜明姝入府要晚些,其他几个房头的姑娘们出嫁的多,府中只有三房的四姑娘周幼蘅和周幼薇尚未出阁,却也听说了不少周幼薇蛮横不讲理的往事。
想想前世周幼薇的许多做派,的确让人很看不上眼,哪里像是勋爵人户养出的贵女,分明连市井丫头还要不如。
一有不顺心便横眉冷目,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丝毫没有长幼尊卑之礼。
譬如眼下——忍冬客客气气的回话,拦着不叫她进,都说了尚未梳妆,周幼薇却还是冲进了屋里来。
姜明姝从菱花铜镜看得清楚。
周幼薇身上的衣裳是新做的,天工坊最新上的料子,她前些天到外头铺子去看账,从天工坊路过,见了这批料子。
于是秀眉更加蹙拢,赶在周幼薇开口前,斥道:“公爹与你哥哥们新丧不久,你就这样急着穿红戴绿,传出去成什么体统?岂不叫人笑话死吗?”
安安静静梳妆打扮是不可能了,她索性起身,冷着脸往正厅堂步去,又冷眼上下扫量周幼薇:“家中有丧,你连外出赴宴都不能,天工坊新上的料子,一批少说要十两,你坐着一身衣裳,怕就要二十两银子花出去。
幼薇,家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就算没脑子,也该知道些吧?
不说为我分担,还要添累赘,真是堂皇至极!”
周幼薇满心欢喜找来要银子的,反正从来都这样,以前家里没出事就不说了,从家里出了事,四嫂接过对牌钥匙,却也从没有苛待过她,她要什么四嫂不给?真有为难不给的,她撒个娇,再不然到母亲那儿去说,让母亲出面替她要,四嫂也都照办了。
不过几十两银子罢了!
她这个四嫂是商户出身,当初嫁过来,光是陪嫁的箱子就拉了整整三船。
就算肃宁侯府没钱了,她嫂子手里的银子也用不尽。
可是今日还没开口,就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周幼薇脸上当即挂不住:“四嫂这是什么意思?我年轻小姑娘家,图个好看,做两身衣裳,就在自己家里穿一穿,怎么了?连母亲都没说我什么,你倒先来骂我没脑子!
咱们偌大一个肃宁侯府,怎么就到这个地步?难道连我做身衣裳的钱也拿不出?
别以为我不知道,嫂子昨日在天香居请陆元临吃饭,那一顿饭怕都要花出去好几十两吧?
现在骂我倒这么来劲了!”
她是故意来找茬的。
一旦提起了陆元临,事情就变了味道。
姜明姝往官帽椅上坐了,指尖轻点在扶手上,想前世也是这样。
只不过那时候她心软也心虚,一则想家中都好,尤其是周自山这个唯一的妹妹,她想周自山不在了,周幼薇也可怜,是以对她更有求必应,拿了多少嫁妆填在周幼薇身上,眼睛也没眨过一下。
再则也是为陆元临那档子事。虽没失身,却总归不好听,她不愿被人揭破。
她是没说错,周幼薇这身衣裳十八两银子,今天是来跟她要钱,要配着这身儿衣服打套新首饰。
当日一开口就要一百两。
真当她是财神,能生钱出来。
姜明姝心下泛冷,面上却不显,招手叫她。
周幼薇以为她怕了,越发得意,耀武扬威上前去,在她近身处站定:“四嫂快支一百两给我,我要打套新……”
“啪——”
起身,甩巴掌。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周幼薇被打懵了。
连忍冬和冬青两个也吃了一惊。
家里的五姑娘可从来也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国公爷在时对她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夫人这是……
可眼见着周幼薇回过神,朝着姜明姝要扑打上去,两个丫头赶忙护着人,一左一右拉住周幼薇,叫她再近不得姜明姝的身。
“你敢打我,姜明姝,你敢打我!”
“你四哥不在了,婆母心疼你年纪小,不肯约束管教,既然长嫂如母,我替婆母管教你,有什么不敢的?”
姜明姝神情完全清冷下来:“没脑子的东西,陆元临也是你能随口攀扯的人吗?朝堂要削爵,肃宁侯府的爵位眼看要保不住,你今日这话,要传出去半个字,惹恼了陆元临,连你这条命都没人保得下来!滚出去,别在我面前碍眼!”
她喊人滚出去,周幼薇当然不肯,一张口照样骂骂咧咧:“你少拿这些话来糊弄人,打量着吓唬我,我必要到母亲那里……”
“忍冬,把她送出去!”
忍冬和冬青两个只好动了手,也不敢轻易推搡,就算是半拉半推的,把周幼薇从屋里给弄了出去。
周幼薇见再进不了门,站在廊下骂了半晌,到底累了,才怒气冲冲出了月洞门走了。
两个丫头回了屋,面面相觑:“夫人,您打了姑娘,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要闹到老夫人那儿去……”
“你去钱账房那儿,让他把周幼薇这几个月的账单给我列出来一份,拿回来给我,或是一会儿老夫人那里来人传话,你就带着东西直接找过去!”姜明姝扶着鬓边揉了揉,“一大清早,这样好的天,非要闹得鸡犬不宁,那就都别想清清静静过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