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
谢寒舟收剑时,强劲坚韧的腰背突然紧绷如弓,向前猛地一折,一口心头血迸射而出,面如金纸,双眼紧闭。
陆朝颜一个纵步,面露焦急的奔到了谢寒舟的近前,一把扶住了近乎半昏迷的谢寒舟。
感觉到熟悉气息,谢寒舟慢慢抬脸,散乱青丝之下,脸色煞白,眼角糜红似鬼。
“......无事。”
陆朝颜仔细查看了谢寒舟的气息,语气担忧又惊讶:
“寒舟!你竟然强行运气,连经脉都伤了!不,你的神识,你的神识竟也被伤!为何你的伤势如此之重,我却是毫发无伤!”
谢寒舟牙关紧咬,视野发黑,神经宛如被掷入油锅烹炸般难受。
“阵法有古怪,傀儡不能死......”
嘶哑开口,已没有旁余的力气维持清醒,谢寒舟彻底昏死过去。
陆朝颜一双眼朝着桑伶看了过来,眼底冰寒,带着抑制的杀意......
翌日。
几丝天光透过洞口照了进来,打盹中惊醒的桑伶顺手抽了两根木柴,扔进了面前火堆,火光一亮,连着周身都是暖的。
昨日,谢寒舟突然昏迷,伤势严重,只留下一句桑伶不能死,陆朝颜来不及询问,又真怕阵法古怪,便只能暂时留了桑伶的狗命,也不敢轻举妄动再伤她,只做个丫鬟用着。
这里是一处隐蔽而干燥的山洞,离昨日邪修被杀的洞府已经很远了,而距离邙山雾林的边界也更近。
陆朝颜将谢寒舟安置在了此处,照顾了大半夜的伤势,桑伶身体刚恢复了点就被指使的团团转。
所幸到了后半夜,桑伶差点感觉自己累到舌头都要吐出来时,谢寒舟的伤势慢慢趋于稳定了,高热也退了下去。
破晓时分,陆朝颜去采集露水准备给谢寒舟煎药,留了桑伶看着火堆。
临走前,陆朝颜轻轻勾起嘴角,眼神冰冷滑腻,像条小蛇般诡异的轻落在了桑伶脸上。
“你留在此处,定要照顾好寒舟,不要想着动手脚!否则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桑伶眼皮一跳,立马绷直身子,举天发誓:
“我绝不会动手动脚的!仙子放心!”她指了指眉心间一点红痣,谄笑道:
“仙子不是还留了生死符?只要你心念一动,小人必死无疑啊。这条性命,都握在了您的手上,我怎么敢不从?”
陆朝颜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去......
桑伶瞅了瞅面前的火堆,又瞄了瞄不远处盖了锦被的突起,心里有些犹豫。
这个山洞再离边界近,也还是属于密林位置,现在的破晓时辰温度是最为阴冷。
“这么冷,要是冻坏了,陆朝颜这个臭娘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但是,按照这娘们的性子,要是知道我去碰谢寒舟,还不要将我打死打活啊!”
桑伶嘴里嘀嘀咕咕,手上却又一次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颊,手下嫩软平滑。
“这么重的外伤,为何这次能好的这么快?以前也没这样啊,就是脏腑里还有些不舒服......麻麻痒痒的。”
她此时五官艳丽荏弱,乌发雪肌,原本的伤势已被修复完整,再不复之前的骨碎狰狞。
可昨日被陆朝颜下手折磨的恐怖,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眉间有一种诡异的威胁感,像是被人一直用着剑尖指着,如芒在背,难受至极。
桑伶忍不住用指甲轻轻刮了两下,小小的,圆圆的,微软的触感微突于肌肤之上,倒像是颗真正的红痣般,浑然天成。
但它不是痣。
这是一颗灵虫卵,被陆朝颜用指尖血激发,受她操控,名为生死符——字面意思:一念生死。
“万万没想到,摆脱了牵丝戒的操控,转头又落进了陆朝颜的手中,又要受她摆布。啧啧啧,桑伶你还真是惨,一辈子摆脱不了狗腿子的命啊。”
“啪嗒”!
山洞另一处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循声望去,竟是谢寒舟从软榻上翻滚了下来,无意间带翻了旁边搁着的茶盏。
冷透的残茶倾倒在了天青色的被面上,湿了一片。
谢寒舟卧在一片湿冷中,双眼紧闭,嘴里呓语不断。
“不,不!不要!”
桑伶将胆子抖了抖,谨慎地观察了半天洞口,确定陆朝颜暂时不会回来,才小跑了过去,蹲在谢寒舟的面前:
“你快起来,地上又冰又湿的,等那个母夜叉回来,瞧见我没把你照顾好,肯定又要发火了!”
谢寒舟半掀开了眼皮,低咳两声,无神地看了她一眼,又倏忽合上。
桑伶:......
敢情还昏着呢,她还以为他醒了呢。
没办法,她只能趁着陆朝颜没回来之前,将谢寒舟收拾干净了。
这下她也顾不得碰不碰谢寒舟了,一手环住了他的腰,将手臂搭在了自己肩上,一咬牙将人扛了起来。
“好重!怪不得说死沉死沉的......”
桑伶两条腿抖啊抖,向前迈了一步,没料到脚下正好踩住了一片滑腻的碎瓷片,身体瞬间失衡,带着谢寒舟就要往地上摔去。
“哇!不行啊!”
千钧一发之际,桑伶及时调了身形,拽着谢寒舟就歪倒在了软塌上。
桑伶只感觉被一片柔软接住,半点不疼。
下一秒,乐极生悲。
谢寒舟直接摔在了桑伶身上,她只感觉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身上一般,被这一压,险些一口气儿没喘上来。
好半天,桑伶总算将谢寒舟从身上推开,已经累的四肢瘫软,陷在软塌里不想挪开。
她侧头去看,在软塌的另一侧,谢寒舟还是无知无觉的躺着,身上穿着休息时才穿的宽松罗衫。
宽松柔滑的布料,因为主人的姿势,在冰肌玉骨上散开,露出半截一截冰玉般的锁骨,修长的脖颈上是一张清冷隽秀的美人脸。
一动不动地侧蜷在她旁边,并不知道他此生最为厌恶的妖邪,正和他同榻而眠。
她心里有点舍不得离开软塌。
垫被馨香柔软,比之桑伶一直睡的冰冷地面,不知好了多少。
“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摆脱傀儡身份,能过上几天人修的好日子。要是天天能睡在这种高床软枕上,我肯定幸福死了!”
羡慕嫉妒恨的又死命蹭了几下,才算是解了心中郁气。
瞧着时辰差不多,桑伶只能一个咸鱼翻身从软塌上起了身,探头猫了眼洞口位置。“还好,陆朝颜还没有回来。要是被她瞧见了,又是一个爆炸的醋瓶子了。”
桑伶伸手将地上的锦被捡了起来,又拿着用火烤了烤,费了些功夫,总算是瞧不出被茶水打湿的痕迹。
“不错不错,这样子看不出来了。”
桑伶拍了拍轻软的锦被,觉得还有几点潮气便又搁回了火堆旁的架子上,坐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从储物袋掏出一个红果子。
前两日密林里随便采的野果子,还保持着采摘时的新鲜红艳,刚被细白贝齿一咬,水淋淋的汁水带着新鲜香气溢出了唇角,被舌尖轻轻一扫,又吞进了肚腔。
时间掐的刚刚好,一个果子的功夫,锦被也被烘烤的松松软软。
她抱着被子,轻轻盖在了谢寒舟的身上,看到对方下意识一直蜷缩的身子,因着温度回升后,慢慢舒展。
她有些心虚的将被子掖了掖:
“哎呀呀,被子烤烤更暖和嘛,仙君。”
被子里的人眉眼似墨,如画描摹,衣衫凌乱,气息杂乱带着一丝浊气。
“不好!不会是发了高热了吧!”
桑伶探手想要去试谢寒舟额头的温度,下一秒,眼前一花,手腕突然被狠狠一攥,混乱间,她又一次被压在了谢寒舟的身下。
那条刚烘好的天青锦被,又一下被地上的茶水污了去,面积比刚才更甚。
桑伶:......
她简直想要骂人!
“谢寒舟,你耍什么威风啊!快放开我!锦被,我刚烘好的锦被!”
谢寒舟收紧力道,将桑伶一只手腕都抓出了红痕,她吃痛的挣扎了两下,总算闭上嘴巴瞪着他。
逆着光的角度,桑伶看不清谢寒舟此时的表情,一片昏沉混沌中,只瞧见一双湿红阴沉的眼睛,与平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伶,你好久都没有入我梦里了,你不想见见我吗?也是,我将你害的那般的惨,你不想见我也是应该.....”
声音低沉嘶哑,桑伶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只在触到对方那阴沉混沌的目光后,心虚的胆怯了下来。
早知道不吃那颗果子了,现在人都烧的说了胡话了......
桑伶自知理亏,慢慢的伸出一截嫩白指尖,虚虚搭在谢寒舟一截绣着银色彼岸花的袖口上,小心的拉了一拉:
“我错了,我不该吃那果子,你瞧你烧的。不过,你们修士不是会自己疗伤嘛?你快运功啊,运功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谢寒舟此时什么都听不见,诡异的梦魇缠在他的识海里,那个笑靥生花的女子,五官渐渐就和眼前人重合在了一起。
他竟一时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只觉得一股新鲜香气,随着唇角开合间,悠悠钻进了鼻翼,而后爆炸似的传播,他的四肢百骸都在一瞬间全麻了,也失去了最后的清醒和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