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是黎明时分,天子刚起来不久,还未曾去早朝。听说是靖王求见,约略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便立即传召入内。靖王带着一身风霜寒气进去,见了天子,三叩九拜之后,方才开口。
“公主在楚府诞下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早就意料到,应该是好消息,不然不至于这样急切入宫来报,但听见的时候,还是难免笑容满面,天子连说数声好之后,便对靖王道,“朕先去早朝,你就不必去了,先入内去,见一下皇后,将这好消息报给她知道,也好让她放心吧。”
这位天子的心性,一向是心疼女儿多过儿子的。况且平安公主嫁入的楚家,又是位高权重的武家,额外得到许多留意。这样安排也是意料之中。靖王领旨入内,与皇后细说了几句。皇后那边又赐下早膳来,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便听说今晨早朝之时,天子龙颜大悦,为平安公主诞下的小公子赐名玉龙儿。但因楚云兮谦逊,再三推辞,最后定为玉隆才作罢。
即便如此,还是吩咐内宫织作坊赶制一枚玉龙子的闲章,留作小公子满月之礼。要说赏赐,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这天子亲自叮嘱的心意,才是真的贵不可言。
出宫的时候,皇后见靖王身上斗篷已经被雪水濡湿了一些,料想是彻夜守候所致,心中过意不去,便叫内侍拿了之前为太子准备的墨貂披风让他换上。杨曦不好推辞,也只能受着。
离了内宫凤仪殿,出正阳门没多久,便见下朝的官员陆续往出走。楚家有了大喜之事,但凡是与楚家有关的武将,面上都有几分喜色。唯有云兮依然一派淡然的。杨曦原本也有些放心不下,想过去问他几句,看公主怎样了。却不料还没过去,就已经被拦了下来。
是怀王杨晔,一身雪白狐裘,衬得面色更如冰玉一般,含笑道,“听说五弟这是今晨才从楚府回来?”
杨曦微微点头,道:“昨夜去探望四姐,不料正赶上小公子临产,一时放心不下,所以就等了一整夜。”
“风露中宵,也算是值了。这不,如今楚家风华正茂权势熏天,不过是养个小公子,比多出个皇子还热闹几分来。五弟跑腿当这一趟差,也没白费功夫。连黑貂都换上了。”
怀王杨晔是深得盛宠的叶贵妃之子,在有一半匈奴血统的靖王面前,向来自觉高人一等,因此难免有些跋扈。靖王寻常日子里惯是忍让三分的。今日却不同。
他微微抬头,道:“小王这一身墨貂是母后赏的,以小王之身份,自然当不起这般贵重衣料,但母后赏赐不敢不受。怀王若是有什么不满,不妨去找母后深谈。”
眼见怀王面色微变,他接着道,“楚家小公子之生母是平安公主,吾辈之嫡亲姐妹,天子盛宠也是该当。怀王不至于内外不分吧。”
怀王生母叶贵妃近些年来与皇后剑拔弩张。平安公主是皇后之幼女,出嫁多年还能得天子这般重视,叶贵妃心里想必也是万般苦涩。杨晔心中妒恨,又不能直接找皇后泄愤。原本只是看见杨曦,便想顺便欺侮一番出几分怨气,谁料被噎的这么狼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在杨曦身后,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匈奴血的小杂种,我倒是想看看,他日你外祖父若是与我朝为敌,看你这颗人头要往哪个城门楼子上挂。”
毕竟是地位有差异,况且这话是贴着耳边说的,并无旁人听见,杨曦一时气恼,心血翻涌片刻,险些一拳对着那张精致漂亮的面孔砸下去,冷静片刻,却还是恶狠狠的忍了下去。
也就如今近着年下,才将各地藩王召了回来,平白受这么些腌臜气。等到开了春,各自回封地,也犯不着再跟对方计较了。
大节之前也就这一件喜事,让宫里里外忙碌起来。杨曦一开始心里还挺讶异的,心想楚家如今大事都是长公子云兮做主,他原本是低调温和的人,如何会因为添了个小公子,就让宫里如此操办庆祝。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因天子那些日子病着,心里不怎么自在。平安公主的意思,不如热闹一些,就当是冲喜了。
就算这样,新年里也过得没什么意思。年后便看得出来,天子精神不振,一日不如一日。御医看过,说是早些年过于劳累的缘故,如今有些内虚。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静心调养一番大概也就好了。只是这内虚之症,最怕劳心耗力。身在帝座之上,又怎么可能不殚精竭虑呢?
宫里上下还在担忧着,正月刚过,天子便传旨让诸位亲王以及皇子入宫。也没在持中殿议事,只在宫灯帷那边摆了小宴,天子斜倚在白狐卧榻之上,随性闲聊了几句。说是这阵子心里还是不大自在,打算去望京那边静心休养一段日子。天启朝中的事情,便交由圣武亲王代为处置了。
这是要让圣武亲王摄政的意思。亲王当即起身推辞,天子却含笑道,“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朕如今病着,总不至于要朕亲自起来跟你商量吧。”
话是这样说,那便不能再推拒了,圣武亲王叩首谢恩。诸位皇子也即刻在他身后跪下,领天子旨意。天子说平身之后,又随意不拘的令众人各自坐下,吩咐道,“如今也开春了,朕去望京养病,诸位皇子没什么要事的话,即刻各自回封地。若有事,就在此刻说吧。朕也能帮你们做一些主。”
往年年节之后,诸位藩王皇子,都是等天坛春日祭典之后才回封地。今年约略是因为病着的缘故,天子也不打算亲身前往天坛祈福了,让宗室子弟在京中等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临走之前,先将他们打发回去,以免生乱。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此刻说的突然,尚在京中的皇子们,多多少少都有点事情,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叶贵妃之子,怀王杨晔最为骄纵,见无人开腔,便抢先答道,“母妃这阵子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儿臣想多陪伴她一段时日,还请父皇恩准。”
说着,又颇为委屈的补充道,“往年怎么都在京中住到三月的,如今这样早就走了,母妃舍不得儿臣,怕是又要添病了。”
天子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道,“那就容你在京中留到春分之日吧。”说着,又看了一眼圣武亲王,道,“怀王在京中滞留这段时间,便由你操劳了,可别让他生事。”
语气倒还是挺温和的。圣武亲王应下了,怀王欢天喜地领旨。天子目光扫了诸位皇子一轮,又叮嘱太子,在京中处理事务要处处小心,多与亲王商量参详。太子同样应了下来。
宁王杨曜年岁尚小,连封地都没有定下来,倒是不用离京,逮住个空隙,便道:“儿臣亦有一事。”
“讲。”
“前两天儿臣出宫了一趟,见到表哥,表哥说过几日就要去北疆战场了,临行之前原本想要入宫向父皇请辞的。只是听说父皇这几日不大自在。怕又给父皇添烦心,索性不开口了。但儿臣看他挺惦记父皇的,所以还是想帮他传个话。”
表哥指的便是楚云兮。杨曜是楚贵妃之幼子,一向与楚家人亲近的。也不怎么遮掩这份与外戚亲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