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祯自是允了,和苏莹一同坐到靠窗喝茶的小几边上。
小几上头摆了的是个普通的木质棋盘。穆祯伸手去取棋笥,却见苏莹将两个棋笥都拿了去,摆在自个儿面前。
穆祯笑道,“小气。这样叫朕怎么下?”
苏莹认真道,“臣妾已经自个儿下了一半了,剩下的一半,皇上陪臣妾下。”
“你这是诓朕给你破解棋局呢!”
苏莹睨一眼穆祯,“皇上已经答应了臣妾,君无戏言!”
穆祯摆手,“罢了罢了,快摆棋子儿吧,摆好了给朕瞧瞧,什么劳什子棋局。”
苏莹嘻嘻一笑,手中的子儿一黑一白落下,专心在棋盘上。
“原本说今晚来陪你用膳,结果入了夜还要跟朝臣议事,便只能在乾和宫匆匆用了。”
苏莹专心摆弄着棋子,头也不抬,“皇上国事要紧,臣妾区区之身,不必挂怀。何况不是早已吩咐太监来臣妾宫中回话了。”
这样的说辞,苏莹答得流畅,时刻贤惠大度的言行举止早在前世就刻入骨髓。手上的棋子顿了一顿,在答完以后,苏莹才发觉,语气过于熟稔,似乎并不恰当。
正想着怎么圆过去,岂料穆祯伸手刮了刮苏莹的鼻子,“听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就晓得在跟朕置气。”
苏莹抬头望了一眼穆祯,接着摆弄棋子,道:“那臣妾还要罚。”
穆祯听着有趣,“还想怎么罚?”
苏莹假作思索的样子,“罚……罚皇上解开棋局前,不能让臣妾伺候!”
穆祯又一阵懵,显然没有想到苏莹会提这样的惩罚!后宫妃嫔谁不争雨露恩泽,偏偏苏莹把宠幸推了。穆祯隐隐感觉,自己又挖了坑把自己推进去。
苏莹不顾穆祯复杂的眼神,兴致勃勃地扯了两下穆祯的袖子,“皇上,棋盘摆好了!”
穆祯才一望棋盘,只听苏莹又道,“臣妾愚笨,皇上天纵奇才,一定能替臣妾想出破解妙法的!”
这顶高帽一戴,再说推辞之语都不可能了。
等穆祯看清楚棋局,表情比刚刚审视苏莹的时候,还要复杂十倍。
“鬼东西!”穆祯心里暗骂一声。这棋局说难不难,能看出几分眉目,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破解的法子。
苏莹偷偷翘起嘴角,这是前世东瀛使臣中的棋士挑战大汉棋士时,出的难题之一。难题一共七道,这是最容易的一道,大汉的棋士们一日就破解了。
穆祯棋艺精湛,最多到明后日,便能解开。苏莹的本意并非为难穆祯,只是想让今晚的侍寝不成,吊一吊穆祯的胃口。
苏莹心中泛起少少自得。
穆祯说道:“你等等,朕马上给你破解了。”便一门心思扑在棋局上了。
穆祯年少,好胜之心胜于旁人,怎会服输,可心里越着急,越是不能静下好好思索。
偶然一抬头,见苏莹正撑着脑袋“观赏”自己,穆祯着恼,“沐浴去!”
苏莹半带撒娇地“诺”了一声,携侍女退出殿外。
穆祯才静下心来专注地分析棋局,却没想到苏莹沐浴竟然这么快!半个时辰不到,已经坐在了床头!
白色寝衣里火红的肚兜若隐若现,香肩半露,大晚上的,穆祯还有什么心思看棋局!
君无戏言!君无戏言!穆祯不断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
见今晚果真解棋无望,想着第二日早朝,只得负着气,大步走到床边,把苏莹挤到里侧,合眼就睡。
苏莹在穆祯入睡后,手放在穆祯的胸口,脑袋轻轻贴上去,作出依偎在他怀中的样子。
“希望这一世,你待我也是不同的。”
苏莹合眼,一夜好眠。
次日,一入夜穆祯就兴冲冲地快步走进昭凤宫,此时苏莹还在用晚膳,见到穆祯忙起身行礼。
穆祯直接拉过苏莹的手,到昨夜没收的棋盘前,数子落下,将棋局破解,眼神里带着一丝得意。
苏莹自然配合,眼神中流露出崇拜和惊喜,赞叹道:“皇上好厉害!”
“这等小事,凭朕的能力,自然不在话下。”
苏莹接着赞叹,“臣妾昨儿个想了半个时辰都没头绪,皇上竟然一天就破解了!”
穆祯听到这话,又一阵错愕,怎么听都不像在夸他的……穆祯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你想了半个时辰的棋局,倒让朕给你花了一天工夫去解?
苏莹适时地示弱,拉拉穆祯的袖子,“皇上生气了?”
穆祯甩袖,不理。
“皇上!”苏莹唤道,仿佛一只做错事挨了主人训斥的小猫,低着头委屈巴巴,“臣妾错了,下次还敢。”
穆祯听到苏莹用这么诚恳的态度说这么放肆的话,连气都不知道该怎么生了,顿时失语,气呼呼地用力捏了把苏莹的脸蛋,“不像话。”
苏莹吃痛,哎呦一声,“皇上快松手。”
“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戏弄朕!”穆祯便松了手。
穆祯才注意到苏莹还未用完的晚膳,指了指圆桌,“快去把晚膳用了吧。”
苏莹见穆祯坐下,吩咐宫女速速取了新的碗筷餐具,请穆祯上桌。
即便重活一世,苏莹敢略施小计增添情趣,但在规矩上还是不敢有错的,何况苏莹仍然认为,该做的贤惠得做足。
穆祯好笑,“朕叫你把晚膳用完,朕已经用过了。”
“哪有让皇上等臣妾用膳的道理。”
“那你便坐下陪朕一起用。”穆祯坐到圆桌边,拉了苏莹到身边。
苏莹拂点穆祯抓着自己的手,“臣妾不能和皇上同桌用膳,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臣妾可怕人说闲话。”苏莹接过丁香递来的碗,自顾自盛了一碗干贝云丝煨得浓浓的白菜汤,在穆祯开口前先递过去,“皇上先尝尝这汤,才上来的,温热着。”
穆祯呡了一口,鲜美不逊色大补的荤汤,更添清爽可口。穆祯饮尽,搁下碗,把苏莹拉得更近了些。
苏莹脚下不稳,正巧坐在穆祯大腿上,慌忙起身,满脸绯红。
穆祯重又把苏莹拉着坐到腿上,拍拍苏莹的手,“朕说合规矩,就无妨。”
莲蓉见主子和皇上举止亲热,很有眼色地扯过丁香,悄悄退到外头。
丁香脚步重,退出去的时候动静惹了穆祯侧目,那个头,几乎和穆祯差不多高。于是,丁香也成了穆祯见过的女子里,最魁梧的一名。
此刻穆祯的心里想的是,人生真是处处有惊喜,处处有意外。
“朕听宫人嚼舌根子,说你带的陪嫁是后院涮恭桶的,便是她了?”
苏莹乖巧点头,“丁香做事勤恳,身子骨又强壮,臣妾喜欢她伺候,便带了进宫。”
“原先的贴身丫鬟呢?”
苏莹晓得,穆祯只是随口一问,她答个“伺候不好”就敷衍过去了,但是苏莹心下已经有了计较,露出窘迫的神情,“原本还有一人,但臣妾在入宫前几日,发现她背着众人,和臣妾嫡母身边的嬷嬷夜半私会。”
高门大户里的斗争不亚于皇宫,穆祯的母亲经历了妻妾之争,穆祯亲身经历了嫡庶之争,深知其中的阴私污秽。
“你与卫国公夫人不合?”
苏莹没有正面答复,“臣妾只是觉得,若是光明正大,何必怕别人知道,非得偷偷摸摸防着旁人,定是心虚。臣妾不敢留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在身边。”
其中关窍,苏莹没有明说,直接说出来反而不美,显得自己小人,然苏莹确定,穆祯是明白的。
穆祯既喜欢真性情,苏莹便希望,自己的多一些交心,多一些真实,也能换来穆祯多一分的真心。
同样的,把庄氏的形象多一分损毁,身为庄氏亲女的苏梓婳,在穆祯心里好感也会多降低一分。
苏莹在心里嘲讽起自己,姐姐的存在,就让她这样诚惶诚恐吗?
此时穆祯已经揽了苏莹在怀里,“只要你喜欢,叫谁伺候都好。”
棋局的事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抚掌大笑,“真是个鬼灵精!”
古嬷嬷在旁附和,“元妃娘娘和皇上琴瑟和谐,不正是太后您期盼的?”
太后欣慰道,“哀家果然没看错她。让太医院配置的坐胎药可配置好了?”
“回太后,陈太医已经来回过话了,都是根据元妃娘娘体质选的药材,最适合元妃娘娘补身催孕。”古嬷嬷道。
太后吩咐道,“把药方送到元妃宫里去,她年纪小,是想不到这些的。”
古嬷嬷领了命,“诺,娘娘放心,奴婢会亲自交到元妃娘娘手里。”
那一盘黑白棋子的局,穆祯赢了。而苏莹的大盘棋局,也成功地走下了第一个子,收获比意想之中还要多。
近日来在自己屋子里打鸡骂狗不消停的马顺仪听了宫里刮过的风,又关起门来磨牙,“瞧她的狐媚样,下个棋都花样百出!引得皇上都不来看咱们了!”
贴身伺候的宫女小声道:“元妃娘娘入宫总共才四五日,皇上图新鲜,多宠幸几回也是有的。”
马顺仪一巴掌甩在宫女脸上,尖锐的护甲在宫女光滑的皮肉上留下两道血痕,怒道,“你是说本小主不新鲜了?”
宫女捂着脸退开一步,低头不再劝说。
脸上的伤何其明显,很快传到苏莹宫里,苏莹代行皇后职责,自然有权赏罚嫔妃。直接下了口谕,马顺仪无端虐打宫女,有悖太后宽仁御下的教诲,罚了一个月禁足。
马顺仪又是懊悔不已,却又是迟了一步。此后,在宫中但凡得脸些的奴才,都敢给马顺仪脸色看。
穆祯调笑,“爱妃惩戒宫嫔起来,有模有样的。”
苏莹回道,“皇上把后宫交给臣妾打理,臣妾必然要替皇上当好这个家,才不辜负皇上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