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争吵后,我和皇帝彻底决裂了。
原本还会做做的样子,如今他也懒得做了。
与我的辇车若要相遇,也会令人先行通传,不是他避开便是我避开,总之绝不能见面。
倒是遇见过几次蔺飞衍。
但她的眼神很不对劲,总盯着我的肚子瞧,直瞧得我心发慌。
我提防着她和皇帝,若不是小蝶端来的东西,定是一口不碰。
时间久了,倒是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不仅要照顾我的起居,还要亲手处理我的饮食。
不过好在,只过去三个多月,孩子便出世了。
那是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雷雨天。
乌压压的黑云盖满了整个东桦宫,豆大的雨点像不要钱一样砸下来,落在屋顶青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
孩子是在第一道春雷落下时出来的。
哇哇的哭声甚至盖过连绵不断的雷鸣,喊得我心头直哆嗦。
很健康。
我松了口气,生产之后的余劲袭来,便沉沉昏睡过去。
睡着前,心里还隐隐有些遗憾:没能对着他,亲口叫一声他的名字。
我其实不会取名,帝阿也没有取名的习俗。
但他的父亲是人族,即便皇帝并不在意,还想要他的命。但总归,他有一半是人族,还是得有个名字比较好。
我翻遍了人族的典籍,风啊雨啊地取了不少,最终定下了“小鱼”。
我想他定会是一条漂亮的小鱼,游泳的模样定会是所有鲛人里边最矫健流畅的。
等他长大些,我们或许还能回到帝阿之海。我想带他去看看我长大的地方,那里有五彩的珊瑚,还有成群的海鱼……这些都是人族皇宫里所没有的。
但我没想到,这一切终究是我的幻想。
小鱼被吉祥抱走了,在我脱力睡着的时候。
小蝶告诉我,这是皇帝担忧他在我这里学不到好,所以想把他带在身边教养。
我其实是不信的。
这个借口太拙劣,皇帝对他的厌恶太明显。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他必不可能这么做。
但我……宁可相信。
生产第二天,大祭司过来东桦宫看我。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片带血的鳞片。
“这是孩子尾上的乳鳞,你留着吧。就当是做个念想。”
我愣愣接过那只锦盒,拿起那片乳鳞,只觉得心中钝痛。
上面还残留一小片肉芽,血连着肉,模糊一片。
小鱼五岁后才会换第一次鳞,他们这时给我乳鳞做什么啊!
我颤抖着手把乳鳞放回锦盒,重新推给大祭司:“不……我不要这个。你叫皇帝把小鱼还给我,我只要他!”
“小鱼?”大祭司愣住,想了想,她面露诧异:“你给那孩子取名了?”
我怔怔点头:“不行么……?”
“糊涂啊!”
大祭司伸出手,枯枝般的手指紧紧扣住我的手臂,眼神痛心疾首。
“名字是亲缘间最深的羁绊。这种羁绊会让你逐渐失去自我。终有一天,你会为了他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
苍老的声音在咆哮。
大祭司的眼中滚落串串泪珠。
她是个可怜人。
嫁与人族皇帝的帝阿没一个有好下场的,她也不例外。
曾是前代的某位皇后,最终却因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前代皇帝和离,成为沟通人族和帝阿的祭司。
若不是生活痛苦至极,又怎会做出这种脱离族群,转而侍奉神明的决定。
不过好在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她,仅仅只是祭司。
我理解她。
可我不是她。
看着那张苍老的面容,我长叹气,伸手抹去那上面的泪珠,点头轻声道:“嗯,我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