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初开的芬芳洗涤了整片和煦的天空,烟罗床幔随风袅袅作舞,言清欢揉了揉发酸的手臂和小腿,昨夜,跑得太用力了。
“公主,您醒了!”檀木盘一搁,绿茗喜悦地踩着碎步过来,一双灵动的眼睛哭得红通通的,言清欢记起来,这丫头从昨夜开始一直在哭,哭得自己恨不得一拳送她上天。
“公主,陛下驾临,您快快起来!”
一听便宜皇帝爹来了,言清欢就想买块豆腐撞死,昨夜她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寝宫里,今日一早,言皇便来兴师问罪,可见怒意不小,都说天子一怒,血流漂杵,言清欢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
“哈哈哈,好!不错!”笑声回荡在天顶和地面间,浑厚威严。
还未跨入外殿,言清欢警惕的小耳朵便竖了起来,皇帝老爹是傻了吗,一大早竟然乐呵呵的!
“清欢来了!”言清欢百褶云锦裙才露一角,座上的言皇便声色和悦唤她,言清欢心中忐忑不安,都说天子喜怒无常,但您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父···父皇,”言清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中却在纳闷,她没记错啊,昨夜偷跑出宫,无痕都说皇帝震怒,罪罚一众宫人,可如今这幅和蔼可亲的模样,莫不是自己又穿越了?
浮出这种荒诞的想法,言清欢赶紧掐了自己一下,座上响若洪钟般的嗓音传来,抬眸只见言皇心疼地瞧着自己,“清欢,昨夜你令朕刮目相看呐!”
言清欢舌头瞬间打结,“父皇,您···没事吧?”
言皇侧首冲福公公点点头,公鸭嗓瞬间唱名:“宣,淮阳侯沈司烨,丞相沈未还进殿!”
日光如金色霞缎般织就在那人清华绝艳的身影上,高大的殿门外,跨入两人,一老一少,老的她不认识,一身官袍,少的她昨夜就见过,言清欢错开目光,心底隐隐排斥,沈未还,怎么又是你。
“微臣,叩见陛下,公主!”温润的嗓音响彻至上殿,言皇打量着一身绛紫色朝服的沈未还,眼神从他温柔清雅的面容上扫过,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言清欢微垂着头,有些顾忌,昨夜他残忍的手法,仍旧在脑中挥之不去。她很明白,在沈未还温柔笑意的下面,藏着自己不可触及的隐秘,或许,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就是因此不喜于他。
她叹了口气,搞不懂皇帝为何要在她宫里接见外臣,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端正一下坐姿,她忽然开口道:“父皇,既然您国政繁忙,儿臣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公主还请留步!”言皇未开口,殿下,那狭长双目,泛着粼粼精光的沈司烨叫住了她,言清欢定眼望去,即使心中不愿意,还是给了他几分薄面。
“沈侯有何事?”语气冷冷,不大耐烦。
沈司烨精干的眸中迸发出一丝恭敬的笑意,“公主殿下,今日一事,与您大有关系,微臣等人,还需要您首肯呢。”
言清欢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不由自主望向淡笑的沈未还,皱了皱眉:“昨夜之事,全是本宫一人的主意,若是有牵连无辜,本宫自然会向父皇求情,不知大人方才一话可是此意?”
沈司烨抬起他狭长的眸子,恭敬笑了笑:“公主可是错了,微臣携小子今日来,是为了公主的终身大事!”
“公主殿下,昨夜事后小子已和老臣言明经过,原是公主和小子相约出宫游赏夜景,还送了定情的信物,小子行事虽一向稳重,但在公主一事上,从来都是没有头脑的,他对您的心思,前凉国,何人不知呐!”
言清欢懵了懵,游园,真是笑死人了,她真想揪住那个老人精好好告诉他,你有见过拿刀逼人出宫游玩的吗?
至于信物,呵呵,更不可能,她脑中快速一转,不带感情冷笑两声:“放肆,说谎话也不打打草稿,沈司烨,既然你方才说有定情信物,好啊,拿出来瞧一瞧,若是没有,本宫便治你一个殿前欺君之罪!”
殿下,沉默良久的沈未还终于开口,温柔的眉眼间洗去昨夜的残忍。
“这把匕首,便是昨夜公主您送微臣的。”
薄如纸片,削铁如泥的刀尖,匕身纹刻着螭龙,正中嵌着一颗碧绿色宝石,四周以菱形分布着无数颗琉璃,言清欢眯了眯眼睛,那不是昨夜自己威胁沈未还的凶器吗,她记得,这是从挂在昭旭殿内唯一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
有人送定情信物送匕首的?言清欢松了口气,无趣地耸耸肩,正想开口说明原因,却对上沈未还含笑的凤眸,脑中念头一闪,如果自己将实情和盘托出,说自己威胁人出宫,岂不是招致言皇的警惕,下一次要想再逃出去,恐怕难上加难。
沈未还,你是看透了我想出宫的心思,故意以相约为借口,又奉上匕首,逼得我不得不承情。
好,好,言清欢心底冷笑,想要全盘皆胜,做梦!
“呀,”她故作惊讶地叹道,“昨夜本宫跟着沈大人在烟台楼玩,竟粗心将这防身的宝贝落在那里,好在沈大人心思剔透,本宫也不至于心疼,沈大人,昨夜您和本宫去的那个地方,当真是好玩呢。”
沈未还唇角的笑意渐渐凝住,座上的那个清丽少女正睥睨得意地望着自己,他在想,是什么时候,公主竟然越来越有趣了,有趣到,变成了另一个人,他真的很想,亲临一番那高贵少女的天地,看看自己从前忽略了什么。
一旁的沈司烨听到烟台楼那三个字,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一双狭长精亮的老眸垂在暗处狠狠瞪了过去。
“哦,烟台楼?”言皇长眉皱起,好在他久居皇宫,并不知晓烟台楼干得是什么勾当,也只是表现出应有的好奇,“清欢,平日里也没见你对何处如此感兴趣?给朕说说,有什么好玩的。”
言清欢目光扫过沈未还,携着一丝戏谑,笑道:“父皇,您问问沈相不就知道了。”
接受到言皇的询问的眼光,沈未还不疾不徐道:“昨夜微臣领着公主游赏了烟台楼旁的僻宅,公主凤体尊临,和微臣于宅中小楼上眺望前头的烟台楼,自然是难忘。”
言清欢如鲠在喉,眼睛刷地剜向某个在当事人面前都敢空口妄言的人,沈未还,歪曲事实的功夫你还真是炉火纯青。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沈司烨上前一步,添油加醋道:“老臣不知公主昨夜驾临,那宅子未曾收拾过,倒污了公主的凤足,未还,你可真是放肆!”
“父亲教训得是。”
这父子两一唱一和,听得言清欢眼皮直跳,一对奸臣啊,连公主都敢骗,“父皇!事情不是···”
“好好好,父皇知道,”言清欢纳闷,她还没说什么,言皇知道啥,“淮阳侯,昨夜公主于僻宅之事可不能声张,毕竟是女孩儿家,传出去自然是不好意思。”
言清欢抽抽嘴角,您这么说,岂不是坐定了沈氏父子的意思,她的清白啊,“儿臣昨夜并没有进沈未还的偏宅!不信您可以问无痕!”
“那公主如何知晓昨夜的烟台楼呢?还是昨夜烟台楼前发生了什么,让公主铭记于心?”
他不提还好,一提,言清欢心中暗藏的怒火片刻沸腾,差点拍案而起。
“总而言之,这门亲事,儿臣是不会答应的!”她斩钉截铁拒绝,已经看清了沈未还温柔面具下的残戾,她连他的目的都不知道就嫁过去,不是死路一条吗,公主下嫁一事,只要她不松口,何人能奈何!
然而老天总是不爱成人之美,言皇闻言,只当她又开始闹小孩子脾气,沉声直唤她封号:“昭睿,平日里可由得你胡闹,但今日,决不可!你已是韶华当嫁的年纪,昨夜的风凌阁宴也是按你的意思办,目的就是择个驸马,既然昨夜你跟的是沈未还,那父皇便顺了你的心意,有何不好,记得当初你也曾说过,心意已定,不是沈未还是谁?他求娶你三年多了,你还不满足!”
他压低声音,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沈未还的耳朵里,暗处,少年精致的唇角勾起,无声笑了笑。
“传令翰林,拟召赐婚!”
言皇威严的目光不似往日和蔼,天子之怒,有时候···六亲都不认。
他投袂而起,留下一团阴云怒气给言清欢细细品味,这一刻,言清欢才意识到,哪怕贵为一国公主,也有所禁锢,这里不是民主法治社会,很多事,由人不由己。
“即日起公主入住淮阳侯府,一应服侍人等悉数准备,沈侯,你可要好好安排,不得耽误!”
言皇跨入殿外,却掷地有声地落下一句晴天霹雳的话,言清欢霍然而起,她明白这话不是心急,而是这个老而弥辣的皇帝早就清楚地知晓,若是再给她等待的时间,必然会做出和昨夜一样逃跑的事情。
张口无声,言清欢第一次体会到没有说话的权利。
日渐上移,午时阳光旭暖,巍峨华贵的昭旭殿中,少女疲惫地靠在软垫金座上,殿下,只剩下绛紫色朝服的少年一人。
“沈未还,娶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有气无力丢出一句话,言清欢不想睁眼。
日光似水般漫上少年温雅的唇角,他缠绵的目光仿若情人间的低喃,轻轻道:“微臣心悦公主许久。”
呵,言清欢冷笑出声:“别人不知道你的本性情有可原,可昨夜一事,你怎么说!本宫可越来越看不清你了,沈未还!”
闻言,沈未还一脸惊愕,他温雅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怨色,竟似在指责言清欢一般,一向淡然如山般的他也失语片刻,言清欢被他盯得发怵,不自在扬了扬眉。
良久,殿下传来他冰冷的嗓音,带着微微的低叹:“公主竟是这般想···”
“微臣···从来都是为了公主好,扪心自问从未有半分懈怠之处,下人们保护不利,自当秉公严惩,冒犯者蔑视皇权,自然不可姑息,敢问公主,微臣错在何处?”
他短短几语堵得言清欢一愣,沈未还所做,似乎···真的···没有半分威胁她的地方,细细想来,居然还有凭有据,全是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这让一向伶牙俐齿的言清欢赧然不语。
悄悄掀起眼皮,殿下站的笔直的少年似乎生气了,斜飞俊逸的乌眉,高挺秀气的鼻峰,如点胭脂般薄而抿直的唇,冻结了往日温柔的弧度,他的生气,是平静,是投入巨石而毫无波澜的死水,寂静至可怕,连初春乍暖的清风也扫不去殿内的阴沉。
言清欢抿了抿唇,内心纠结,思来想去,她居然觉得自己错了,不该责怪他,不该质疑他,甚至不应该不嫁给他,完美至沈未还这般的少年,放眼天下,亘古亘今也没几个。
一向以高冷著称的言清欢第一次迷茫了,她现在是不是应该道歉?可是昨夜那鲜活的人命横亘在面前,时刻警醒着她,殿下那个待人温吞的少年,有着鬼煞般的残戾。
深吸一口气,言清欢试探道:“沈未还,方才是本宫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昨夜那种事,本宫实在不愿再看到,暴力可用于自保,但不能威慑一切,你,可明白?”
嗓音穿越殿堂,自上而下,沈未还微不可觉地眯了眯眼睛,他眼底忽然勾起一丝笑意——座上这位女子,还是他认识的公主吗,看外表是的,娇丽脱俗,明眸善睐,冷傲的目光下藏着淡淡的睥睨还有她最为自傲的淡定端庄,可又有什么在悄然无声地提醒着他,眼前的少女,是那般柔软,善良,有着不同于这个世俗的见解,但这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要娶的,从来都是昭睿公主。
他叠袖一礼,长袖垂落又露出那抹温柔的微笑,言清欢松了口气,想打发走他:“下去吧。”
“遵旨,那么,微臣于府中恭候公主。”沈未还又是一礼告退,言清欢奇怪于他的说辞,转瞬一惊,她怎么忘了皇帝老爹的谕旨了,SHIT!怪不得沈未还笑得那么如沐春风。